青樱斜倚在一张铺着锦缎软垫的躺椅上,小腹已微微隆起,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不远处端坐的海兰身上。
海兰正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绣绷,一针一线,细致入微,仿佛要将所有的心事都缝进那件即将完工的婴孩小衣里。
室内静谧,只有丝线穿过锦缎的细微声响。
良久,青樱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她的语调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
“海兰。”
海兰指尖的动作瞬间停滞,立刻恭敬地抬起头:“娘娘?”
青樱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又重得让海兰心头一颤:
“你可想成为皇上的女人?”
话音未落,海兰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仿佛被最尖锐的冰锥刺穿了心脏。
她几乎是弹跳起来,膝盖重重砸在金砖地上,“扑通”一声闷响,震得案几上的茶盏都轻轻晃动。
“娘娘!奴婢,奴婢万死也不敢存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啊!”
海兰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下来,瞬间打湿了衣襟前的布料。
她伏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将她淹没,
“奴婢对天发誓,此生此世,唯愿尽心侍奉娘娘,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求娘娘明鉴!求娘娘明鉴!”
她语无伦次,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誓言。
青樱看着她瞬间崩溃的模样,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心疼,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抚:
“快起来。地上凉,别跪着了。” 她示意旁边的宫女,
“扶海兰姑娘起来。”
宫女连忙上前搀扶。海兰勉强站起,双腿仍在发软,脸上泪痕交错,不敢再看青樱。
“好了,别哭了。”青樱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本宫不过随口一问。你下去歇着吧,眼睛都哭肿了。”
“奴婢,奴婢遵旨。”海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深深福了一礼,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暖阁。
直到厚重的门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内室的景象,她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皇贵妃娘娘是对她最好的人了,给她庇护,给她尊严。
她怎么可能?怎么敢?又怎么忍心去觊觎娘娘视若珍宝的圣宠?
那简直是忘恩负义,天理不容!
可娘娘方才那试探的一问,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让她惶恐不安到了极点。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陈设简单的偏房,心绪如同乱麻。
娘娘会不会就此疏远她?会不会再也不信任她?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潜在的威胁?
她坐在冰冷的炕沿上,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被巨大的忐忑和不安攫住。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反手又将门轻轻掩上。是阿箬。
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又刻意为之的热切。
“阿箬姑娘!”海兰如同惊弓之鸟,慌忙站起来,声音还带着未消的哭腔。
阿箬几步走到她面前,眼神锐利地扫过她红肿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海兰,方才在娘娘跟前,吓坏了吧?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她拉着海兰冰凉的手,让她重新坐下,自己也挨着她坐了。
“阿箬姑娘,我…”海兰想解释,却被阿箬截断。
“海兰,眼下是什么情形,你心里清楚得很。”阿箬的语气斩钉截铁,
“娘娘怀着龙裔,这是天大的福气,可也是天大的风险!
这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娘娘是无法侍奉皇上的。
这深宫之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颗心蠢蠢欲动?
那慧贵妃,纯妃,金贵人,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等着钻这个空子?”
海兰的心猛地一缩,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阿箬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强烈的煽动性:
“你想想,若是让旁人趁虚而入,夺了皇上的宠爱,分了娘娘的恩泽,那会是什么光景?
娘娘如今怀着龙胎,本就易招人嫉恨,若是再失了圣心,在这吃人的地方,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的境地只会越来越艰难,连带着腹中的小阿哥或小格格,将来又能依靠谁?”
她刻意强调了“任人宰割”和“依靠谁”,字字句句都敲打在海兰最在乎的地方——对青樱的忠诚和担忧。
“可是,可是娘娘会伤心的!”海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头摇得像拨浪鼓,
“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若那样做,岂不是在娘娘心上捅刀子?
我宁死也不能让娘娘伤心啊!” 她想起青樱刚才那丝心疼的眼神,心如刀绞。
“傻丫头!”阿箬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一种“你太天真”的急切,
“你只想着不伤娘娘的心,却不想想,若是别人得了势,伤的就是娘娘的身家性命!
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你以为那些女人上位了,会善待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子吗?
到时候,娘娘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阿箬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调,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
“海兰,你摸着良心说,娘娘待你如何?在这深宫,是谁护着你周全?是谁给你体面?
这份恩情,比山重,比海深!如今娘娘有难处,正是你我回报的时候!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娘娘陷入险境,自己却因为一点无谓的顾虑袖手旁观吗?
这不是忘恩负义,这是为娘娘分忧,是替娘娘守住最紧要的东西——皇上的心!”
阿箬的话像淬了毒的藤蔓,缠绕着海兰的心。
一边是背叛恩主的锥心之痛,一边是恩主可能面临的可怕未来。
海兰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幻不定,泪水无声地再次滑落,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看着阿箬那双闪烁着算计与急切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寒意,正将她一点点拖入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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