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明昭就要及笄了。
华贵妃年世兰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既骄傲又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惆怅。
她抬手,用染着蔻丹的指尖温柔地抚了抚明昭光洁的额头,眼中满是慈爱。
“闺女,”年世兰的声音带着宫妃特有的慵懒与宠溺,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及笄是大日子,该议亲了。
告诉额娘,你喜欢什么样的?
是清俊儒雅的读书人,还是英武豪迈的将门虎子?
额娘让你舅舅好好替你调查调查,务必挑个十全十美的。
我们明昭,是额娘心尖尖上的明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她期待着女儿羞涩或憧憬的反应,像寻常闺阁女子一般。
然而,明昭抬起头,那双遗传自她的、明媚张扬的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不屑。
“额娘,”明昭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冷峭的讽刺,
“‘最好的儿郎’?再‘好’又如何?
哥哥们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坐拥美人?
凭什么到了女儿这里,我就非得嫁与一个可能处处不如我的男人,困在后宅方寸之地,日日仰仗他的鼻息,还要与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分享一个丈夫?想想就令人作呕!”
年世兰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她万万没想到女儿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话来。
“明昭!”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严厉,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婚姻嫁娶,男婚女嫁,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女子相夫教子,主持中馈,便是本分!额娘知道你心气高,可也不能……”
“规矩?本分?”明昭毫不畏惧地迎视着母亲震惊的目光,嘴角那抹讽刺更深了,
“规矩就是让女子压抑天性,本分就是让明珠蒙尘?
额娘,您也曾是策马扬鞭的年家小姐,您告诉我,您当真甘心一辈子只在这红墙之内,看男人脸色过活吗?”
她的话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刺中了年世兰内心最深处、连她自己都刻意忽略的角落。
年世兰的心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着女儿倔强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她年轻时不曾有过的、最终却被深宫磨平的火焰。愤怒和惊骇渐渐被一种深沉的、近乎窒息的心疼取代。
她伸出手,想再次抚摸女儿的脸颊,指尖却有些发颤。
“明昭,”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疲惫和哀求,
“额娘知道你不凡,可这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
额娘向你保证,豁出这张脸去求皇上,求太后,定给你挑个顶顶好的人家。家世、品貌、才干,一样都不会差!
让他不敢也不能薄待了你!
额娘会替你撑腰,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你信额娘。”
“额娘,”明昭突然打断了她,话题毫无征兆地一转,眼神也变得幽深,
“您听说了吗?科尔沁和准噶尔的使团,前日已到京了。皇阿玛今日在乾清宫设宴款待。”
这话题转得太快,年世兰一时有些懵:
“蒙古来人了?这与你何干?”她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强自镇定道:
“明昭别担心这个!你皇阿玛最是疼你,连温宜都及笄几年了还没指婚,他怎会舍得把你嫁去那苦寒之地?温宜不是还没……”
“额娘,”明昭深吸一口气,猛地握住了年世兰那只微凉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想去蒙古。”
“什……什么?”年世兰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她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难以置信地瞪着女儿,脸色瞬间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你胡说什么?明昭,你是不是魔怔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是蒙古!天高地远,风沙苦寒!你可是大清尊贵的公主!”
“我知道!”明昭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她再次紧紧握住年世兰的手,力道大得让年世兰感到疼痛,
“额娘,正是因为它天高地远!正是因为它不是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
在那里,规矩的束缚会少得多!在那里,我或许不必困在小小的后院里,日日计较些脂粉钗环、妻妾争斗!
蒙古的女儿可以骑马射箭,可以参与部族事务,甚至可以像男子一样在草原上驰骋!
额娘,您看那些蒙古王妃,她们的气度,她们的生机勃勃,是这深宫里的金丝雀能比的吗?”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辽阔的天地:
“我不想做一只被精心豢养、只为取悦主人的雀鸟!我不想把我的未来,寄托在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爱重’上!
额娘,女儿身体里流着年家的血,也流着皇阿玛开疆拓土的血脉!
女儿注定是翱翔九天的雄鹰!只有蒙古那片广袤的草原和天空,才能让我一展抱负,才能让我活得畅快淋漓!
您就答应女儿吧!这是女儿自己选的路,女儿心甘情愿!”
年世兰听着女儿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光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试图反驳,想斥责她异想天开,想告诉她草原生活的艰辛和政治联姻的残酷,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明昭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脸庞,再看看自己保养得宜却早已被岁月和深宫磨平棱角的手,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深的悲凉汹涌而来。
她精心为女儿谋划的“最好归宿”,在女儿眼中竟是如此不堪的囚笼。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年世兰缓缓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心痛、茫然、失落,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点燃的微弱火花。
“孩子啊……”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认命,
“翅膀硬了。额娘的话,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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