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刚迈出户部大门的十三阿哥胤祥,一眼便瞧见了门口的柔则。
他先是一愣,随即浓眉舒展,嘴角高高翘起,脸上那明朗的笑意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下值后的疲惫,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他大步流星地分开人群,径直走到柔则面前,抱拳行礼,动作利落干脆,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尊敬与亲近:
“四嫂,您怎么亲自来了?是来找四哥?”
在胤祥心中,四哥胤禛是兄长,更是恩师和倚仗。
若论哪位兄长待他最好,四哥认了第二,这紫禁城里绝没人敢认第一。因此,他对这位四嫂也格外敬重。
柔则看着眼前这位英气勃勃、笑容真挚的小叔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和安心。
“十三弟。”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忧心,
“你四哥公务缠身,连府里都回不得。我实在忧心他这般熬着,身子骨如何吃得消?”
她抬手,示意身后捧着精致多层食盒和包裹的侍女流星上前一步,
“这不,带了些他平日里爱吃的清淡小菜,几样点心,还有一壶温好的酒,想着能让他垫垫肚子,解解乏。”
柔则的目光重新落回胤祥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温婉的请求,声音愈发柔和:
“十三弟,你刚从里面出来,想必也劳累了。不如陪你四哥一起用些?也好劝他歇息片刻。”
“好啊!四嫂您想得太周到了。四哥正愁没胃口呢,您这饭菜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他侧身让开道路,声音洪亮,
“辛苦四嫂跑这一趟。您放心,我这就带您送的东西进去,一定盯着四哥好好吃饭歇息。走走走,我给您带路!”
胤祥说着,便主动引着柔则和捧着东西的侍女,向着那扇刚刚关闭不久的户部大门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御前大总管梁九功带着几个低眉顺眼、步履无声的小太监,如同几道幽影般,自宫道深处快步趋近。
他们来得如此“凑巧”,仿佛算准了这一刻。
梁九功在阶下站定,脸上瞬间堆叠起无可挑剔的恭谨笑容,对着胤祥和柔则深深一揖,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十足的谄媚:
“奴才梁九功,给十三贝勒爷请安,给雍亲王福晋请安!奴才来迟,贝勒爷、福晋恕罪!”
胤祥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梁九功?皇阿玛身边最得意的老狐狸,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梁公公免礼。”胤祥声音平稳,但眼神已带上探究,
“公公贵人事忙,怎么得空到户部这地方来了?”
梁九功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深处。
他搓着手,姿态放得极低:
“回贝勒爷的话,奴才哪敢称忙,都是替万岁爷跑腿的份儿。”
他侧身示意身后一个小太监捧着的托盘,上面盖着一块明黄色的绸布,
“万岁爷圣明,深知雍亲王殿下为国事夙夜操劳,废寝忘食,龙心甚为挂念。
这不,特意命奴才,将这‘体恤’之物送来,给王爷解解乏,提提神。”
他刻意加重了“体恤”二字。
那托盘上的绸布微微掀开一角,露出里面几样东西——一小碟粗糙得几乎能看到麸皮的硬面饽饽,一块干巴巴的、连油星都瞧不见的肉脯,还有一小壶寡淡得近乎清水的东西。或许是酒?
其潦草、简陋的程度,与“御赐体恤”的名头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梁九功脸上的谄媚笑容不变,话锋却陡然一转,精准地对准了柔则,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担忧:
“哎哟喂,我的好福晋呐!”
梁九功上前半步,对着柔则又是深深一躬,姿态卑微得近乎滑稽,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您千金之体,怎么亲自到这等公务繁杂、人来人往的地方来了?这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宫道森森,万一有个闪失,磕着碰着,奴才这身贱骨头就是被万岁爷剐了,也抵偿不起您的万金之躯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胤祥,又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紧闭的户部大门,
“福晋,为了您自个儿的安危,也为了让奴才这条老命能多伺候万岁爷几天,求您了,时辰不早,还是让奴才护送您回府吧?奴才亲自给您驾车,保准平平安安送到王府门口!”
柔则那双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锐痛。
她心中翻涌着冰冷的怒火和不屑:好一个梁九功!好一个“来得及时”!皇上还真是好样的!
然而,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完美地压制在那张无懈可击的端庄面具之下。
她甚至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无奈和顺从的笑意:
“梁公公言重了。”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听不出丝毫波澜,
“公公一片忠心,为皇上分忧,为本福晋着想,本福晋岂会不知?”
她微微侧首,对捧着食盒的流星道:“把东西交给十三贝勒吧。”
随即,她目光坦然地对上梁九功那双看似恭敬实则精光闪烁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
“既然皇阿玛有体恤送到,又有梁公公如此‘周全’护佑,本福晋自然安心。那就有劳梁公公辛苦一趟了。”
“辛苦”二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梁九功那层虚伪的谄媚。
梁九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腰弯得更低了:
“不敢当福晋‘辛苦’二字,这都是奴才的本分!福晋您请!”
他侧身让开道路,手一挥,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将雍亲王府的马车引了过来,动作利落得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柔则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胤祥一眼,只是对着梁九功微微颔首,便在流星的搀扶下,仪态万方地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梁九功对着胤祥再次躬身:
“贝勒爷,奴才告退,护送福晋回府了。”
说完,便亲自坐到了车辕旁,尖声吆喝了一句:
“起驾——回雍亲王府!”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石板路,驶入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留下胤祥一人站在户部门前,手里捧着那份沉甸甸却无法送出的“体贴”,脸色阴沉如水,看着梁九功远去的背影,牙关紧咬。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就停在了雍亲王府门口。
四下无人,柔则懒得再守什么规矩。
她看向梁九功的眼里满是厌恶,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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