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票买好了吗?\"简莉莉的伞尖在积水坑里划出半圆,水珠溅到寇大彪裤脚时,她睫毛都没颤一下。
元子方把车票折成方块塞进牛仔裤后袋:\"明天六点的车。\"
寇大彪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元子方母亲的表情显得极为淡定,根本没有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这哪像临时得知要跑路的模样?
\"那我们走吧,先找个地方落脚。\"简莉莉的拉杆箱碾过\"安家置业首选\"的广告牌,塑料轮轴里卡着片枯叶。寇大彪突然想起元子方曾帮那个老头卖房子的事,难道那时他们母子就已经做好了卷钱跑路的准备了吗?
三人穿过北广场的霓虹雨幕,拐进一条挂着\"清泉浴室\"霓虹灯的小巷。残缺的灯管把\"浴\"字照成了\"谷\"字,在雨夜里像个冷笑话。推开磨砂玻璃门,热浪裹着劣质香波味扑面而来,前台电视机里正重播着前天的足球赛,解说员嘶哑的嗓音混着电波杂音。
\"男左女右。\"老板娘头也不抬地甩出三把系着红绳的手牌,指甲缝里嵌着瓜子壳。寇大彪注意到她右手小指少了半截,金戒指卡在残肢上像道枷锁。
\"妈,你钱都拿好了吗...\"元子方突然抓住简莉莉的手腕,她的皮肤在荧光灯下泛着不健康的苍白。
\"你放心,能拿的都拿了。\"简莉莉抽出手,从手提包夹层摸出个牛皮纸信封,\"洗完澡大厅见。\"她的伞尖在地砖上戳出个水印,转身时钻石耳钉在寇大彪眼底划出冷光。
男更衣室的地砖泛着可疑的黄渍。元子方踢开一双底部分层的塑料拖鞋,袜子在潮湿空气中拉出细丝。寇大彪解开皮带时,金属扣撞在铁皮柜上发出\"铛\"的脆响,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老头——那人眼皮上的疤像条休眠的蜈蚣。
\"过夜要身份证登记。\"服务员的声音从布帘后飘来,伴随着指甲刀锉指甲的\"嚓嚓\"声。元子方扯t恤领口的手顿了顿,锁骨处的淤青在荧光灯下泛紫:\"我们不过夜。\"
淋浴区的水泥地泛着滑腻的青苔,花洒喷出的水柱时断时续。寇大彪拧开龙头,热水混着铁锈味冲在右肩胛骨的旧伤疤上——那是以前练喷火操枪留下的痕迹。他盯着瓷砖缝里蜷曲的头发丝,突然开口:\"万一半夜真要查身份证呢?\"
元子方正往身上打肥皂,泡沫堆在肋骨的棱角处,随呼吸起伏。\"这种野鸡浴室……\"他忽然噤声,余光瞥见隔壁隔间晃过一道黑影。等那人拖着拖鞋走远,他才压低嗓子,\"说不定池子里泡着的全是亡命徒。\"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浴池入水的扑通声,惊得他手一抖,香皂滑进排水口。
寇大彪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他的寸头滴到胸口。雾气中,元子方绷紧的背肌像张拉满的弓,每隔几秒就要扫视更衣室入口。当穿拖鞋的服务员拎着拖把经过时,他立刻背过身假装搓背,指节却无意识地抠着瓷砖缝里的霉斑。
浴池的水浑浊发黄,表面浮着油膜。元子方蹲在池边试水温,突然抓住寇大彪的小臂:\"兄弟,你现在手臂没以前粗了。\"池角的光头男人正用毛巾擦纹身,青龙的眼睛恰好对着他们。寇大彪按着他肩膀沉进水里:\"这都退伍多久了?我早就废了。\"
热水漫过胸口时,元子方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后脑勺抵着池沿,盯着天花板上霉变的裂纹:\"兄弟,我们都认识六年多了。\"
寇大彪突然把脸埋进水里,再抬头时甩出一串水珠:\"时间过得太快了。\"他声音压得极低,\"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元子方嘴角抽了抽,泡沫黏在他颤抖的嘴唇上:\"如果当时我们都留队就好了。\"水面突然晃动,池角的光头男人起身带起的水浪拍在他脸上。他触电般抹了把脸,手指悄悄摸向池边叠好的毛巾。
\"兄弟……\"寇大彪盯着自己泡皱的指尖,\"如果当时我们能留下来,现在肯定不会是这样。\"
元子方扯了扯嘴角,脸上带着释怀的笑意:\"不过我不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泡沫顺着下巴滴进池子,瞬间被浊水吞没。
寇大彪从水池里伸出手拍了拍元子方的后背:\"兄弟,反正我早就劝过你了。\"
\"我知道十赌九输的道理,\"元子方打断他。\"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人生就该大起大落,那才叫精彩。\"
\"追债的人能找到你们吗?\"寇大彪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元子方得意地笑了:\"那些欠了赌债的人都有家庭,所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忽然凑近,水珠从鼻尖滴到寇大彪肩上,“而我在这里房子也没,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我。”
寇大彪望着池底沉淀的污垢:\"如果真的被抓到,他们会怎么对你呢?\"
元子方突然沉默。水雾在两人之间凝结,远处传来拖鞋啪嗒的声响,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警惕了起来,\"这就说不清了,反正我也没钱还。\"他声音突然沙哑,\"就算不打死我,肯定也要废了我。\"
寇大彪的胸口像压着一块浸透的湿毛巾,沉甸甸地坠着呼吸。雾气中,他忽然想起新兵连时第一次见到元子方的场景——电话亭边的军人服务社,一次偶然的相遇。后来他们分到防化连同一个班,一起面对老兵姜智博的欺负……那时候,他被排挤、被欺辱,几乎到了绝望的边缘。如果没有元子方陪在身边,他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从那时起,他就认定了元子方是自己一辈子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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