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身体放平的触感引爆了一种奇异的、电流般的快感,瞬间击溃了所有累积的疼痛、疲惫、屈辱和紧绷的神经。那一刹那,他终于获得了解脱般的轻松!原来仅仅是躺下休息就如此舒服!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合上。世界的喧嚣、葬礼的余烬、冰冷的注视……一切都被这张床隔挡在外。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
梦中的场景渐渐地被各种颜色填充,寇大彪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抹刺眼的迷彩绿。
意识缓慢地浮出梦海的泥沼,然而第一个清晰浮现的念头,却是对外婆汹涌的悔恨。他明明能咬牙坚持,最后那颗钉子就能钉牢,他却偏偏选择了放弃,倔强地偏要逆着所有人的期望。谁曾真正关心过他累不累,疼不疼呢?外婆已经不在了,再做那些表面的功夫,演给谁看?有什么用?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不起外婆。不是因为今天在殡仪馆的离席,而是因为外婆活着的时候,他去看望的次数少得可怜。这份懊悔啃噬着他,根源在于他发现自己竟已失去了那份初心,甚至剥落了最基本的人情冷暖。
忏悔的思绪刚要再次漫过心头,梦境却不容分说地将他狠狠拽离——背上喷火器的沉重感陡然袭来,眼前又是那个让他多年后依然魂飞魄散的木桩靶位。这个阴魂不散的噩梦像个精准的诅咒,但凡身体或精神极度疲惫,他就必定被拉回这个炼狱般的场景。
接下来的画面与多年前的惨剧如出一辙。指导员那如太监般尖利刺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男人不能说不行!”紧接着,班长不容置疑的喷火口令,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来:“喷火!”
寇大彪的手指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旧日烙印的沉重,扣动了扳机。
那致命的一瞬间再次降临。枪带,那根维系着武器的脆弱绳索,究竟是自己当时没能压稳,还是它本身就暗藏隐患?如同宿命的嘲弄,结果没有任何改变——猝然断裂!喷火枪管顿时失去了束缚,如同暴怒的火蛇疯狂扭动、翻腾。灼热的火龙呼啸着失控喷溅,漫天的烈焰不再是向下吞噬靶标,而是化作倾盆火雨,瞬间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
然而,这一次,梦境发生了奇异的扭曲。
按照记忆的剧本,他本该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挣扎。可此刻的他,却像一尊石像,钉在原地,纹丝不动。更诡异的是,那足以焚身的烈焰包裹着他,熊熊燃烧,他却并没有感到一丝痛苦。他猛然发现,自己竟努力享受着这种正常站立的滋味,早就忘了梦中那些周遭的事物。
熊熊火光中,寇大彪仿佛看见外婆的身影正朝他轻轻挥手告别。可未及细看,整个世界骤然陷入黑暗。
他猛地低头跪倒。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他肩上,身后传来班长老郭熟悉的声音:“没事吧,大彪?”
寇大彪胸中的委屈如洪水决堤,正欲抬头,周遭的一切却再次模糊。他心跳陡然加速,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正当他用力揉了揉眼。
下一秒,他真切地感受到身下是家中的床铺。意识回笼,现实冰冷地裹挟而来。后腰伤处那熟悉的凸起,顽固地提醒着他真实的处境——他回到了现实。
回忆起梦的尾声,寇大彪只觉得郭班长的声音无比熟悉,却偏偏看不清他的面容。这模糊的景象,忽然像一道隐秘的暗示,推着他:该去找郭班聊聊了。 这位他视作人生导师的人,或许能理解他此刻深陷的泥沼。
想到这儿,寇大彪几乎是在意念驱使下侧过身,摸索着按下了电脑机箱的开机键。等待启动的几秒钟漫长如年,他屏着呼吸登录了许久未碰的qq。
好友列表里,“疏雨梧桐”——老郭的头像——依然固执地灰着,死寂无声。
寇大彪不甘心。他一把抓起手机,拨通了那个许久未拨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的机械女声,重复着一句话:“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心,猛地一沉。
他手指翻飞,在战友群、在私聊窗口,一遍遍发出追问:
“谁知道郭班长的消息?”
“最近有谁联系过郭班长吗?”
回复接踵而至,却冰冷得如同石子投入死水:
“不清楚...”
“很久没听说他消息了...”
“不知道啊...”
想到郭班长经营的那家小饭店,再想想眼下的经济寒冬,寇大彪心直往下沉——答案似乎已在不言中。漂泊在外,都不容易。郭班长,大概也和他一样,遇到了迈不过去的坎。
手指微微颤抖,他点开与“疏雨梧桐”凝固的聊天记录,急切地向过去翻找。密密麻麻的文字飞速掠过,日期不断回溯,急切地寻找着可能的蛛丝马迹。
突然,视线被一行字钉住了——那是郭班长曾对他说过的话:
“换个思维,就是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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