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澜还未开口,司郁已经转过脸来,她的目光戛然而落,
透过桌面上晦暗的反光将吴澜锁在原地。
那神情锋利,眼底却不动声色地藏着某种缓解冲突的可能性。
他下意识收拢手指,袖口摩擦着膝头布料,
身体重心更贴近椅背,
却不可避免地迎上那双眼睛里交错的复杂讯号。
她掌心缓缓按向桌面,洁白指节因用力微现青色,指尖走过杯边,掠起一道弯曲细痕。
动作轻得几乎只在光下生出淡淡水迹,片刻便消散无形,连杯壁上的余温也未曾留下。
微弱到几不可察。
桌角投下冷清光斑,空气停滞般凝住。
吴澜低头短促吸气,眉峰紧锁间又强自拖出一个笑容。
他嘴角勾起,但两侧颧骨略显僵硬,连带笑意都显得无措。
“你如果真的一点都不打算原谅我,这会儿早就下逐客令了。”
他的话没能完全撑住气势,语尾随着呼吸被压得更低,
声音贴近桌面,仿佛压进咽喉深处。
说到一半,他移开目光,在桌面玻璃的反光中寻求片刻支点,
却终究没有多余动作,只让嗓音再降一线,
“不过我确实明白,这次不管你怎么选,我都认。”
这句字句分明,却带着以往岁月积淀下来的谨慎,
像是年少时学不会隐藏的认真,全身力气都绷在无形防线里,
只留尴尬的试探安放在话语最后,但始终不带求饶意味。
好像却有愿赌服输的坦然。
室内静默下来,时钟滴答声从远处传来,与窗外风声隐约叠在一起。
司郁没有响应,只垂眼拖长片刻沉默,沉稳地巡视吴澜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她的观察不带情绪,安静得令人呼吸变慢,被她视线扫过的地方仿佛都失去了温度。
空气中浮着淡淡纸张的粗糙气息,房间陷入一种封闭、不容分说的安静。
屋外风刮得更紧几分,窗棂轻响,
司郁稍稍偏头,望向窗外树枝的抖动。
枝影冷冷晃动,映在浅色的墙面上。
长而浓密的睫毛顺着动作垂下,将眸光遮了一半,刺目的冷光淡去些许,
唇角线条松缓,不易察觉的变化掩进表情最深处。
“坦白讲,”
她终于吐字,声音不急不徐,
带着那种淡漠。
“我不喜欢别人绕弯,更讨厌背后做局。”
语气干脆,尾音落地,字句摩擦空气时发出微弱回响,
在桌面翻卷,好像金属撞击后的余音残存不散。
吴澜的身体在原位微微绷直,衣角贴着椅背也跟着抻紧,下意识掸了掸裤缝想掩饰不安。
椅子与地板轻轻摩擦,他竭力保持平稳,却还是将注意力全数拉回司郁脸上。
司郁看着他的狼狈样子,视线低垂,忽然收回刚才的冷,
稍稍挑眉,露出三分戏谑,还带点难以言说的松快。
她唇角微扬,
像是在他慌乱里找到些隐秘的乐趣,
对着他的慌乱似乎心生一丝不可名状的愉悦。
她视线落在他脸上,眼睛里浮现些许湿润的光泽。
桌上的光微微映照,她眨了下眼皮,呼吸有些慢。
随着话语出口,她目光透过对面的空气,如同隔着晨雾探看远处身影。
气氛仿佛凝结在原地,她嘴角线条松动,
眼睫微微颤抖,终究让原本绷紧的神情稍稍缓和。
“但有件事,你要记好了。”
“你以后若是再敢避重就轻或者包庇他——”
她停住,这句话半悬在空气里,厅里的时钟滴答声突然变得清晰。
她指尖滑过椅沿,声音断开留下片刻无言,
气氛骤然停滞,连窗外晚风似乎都停了一拍。
吴澜挺直背脊,手心里的汗还未退去。
他双手交握,指节透着力道,关节泛着浅白色。
他垂下眼,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呼吸急促。
那沉默压在舌头上,像是谁悄然在门口等着下一句。
“我会让你知道,被我放弃被司家放弃是一种什么味道。”
她从桌子的另一侧看过去,视线略过桌上茶杯微隐的水汽。
鼻端浮起淡淡茶香,
语气像擦过锋利边缘,本能生出距离。
“虽然咱们两家爷爷是朋友,但你自己也知道,不是我爷爷年轻时候那些战友性质一路风霜雨雪中走过来的老朋友。”
她手掌从桌子边缘移开,留下一点掌印热度。
语气收紧,没有寻常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只剩规矩被用作告诫。
也就是说,是老了新认识的普通朋友,
利益上没什么纠葛,但要是出现什么损伤自己的利益纠葛,
就会立马断交的那种。
房间里的冷气流动,纸张偶尔发出轻微摩擦声。
她把这段关系界定得极清,言辞短促,没有回避任何刺痛。
真的至交好友,在燕、迟、陆那三家,
她视线偏向窗外,语调低平。
空气里充满未言明的分寸。
那时候的爷爷和他们真是一起经历困难走过来的。
她嘴角无声冷笑,目光像寒霜扑面。
吴澜缓慢呼出一口气,目光在屋顶停驻片刻,像是真的暂时松了劲。
他双手不自觉摩挲着椅子的扶手,稍稍僵硬地抬起嘴角,
“放心吧,放弃了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
司郁听到这话,轻哼一声,那短促嗤笑仿佛在安静室内划破沉闷气息。
窗外有风掠过,帘角随之晃动。
她站起身,衣摆拂过茶几上的杂志,杯沿碰出细微的声响。
她顺手把发髻梳理得服帖整齐,动作干净利落。
肩膀随之收紧,整个人气场一变,锋芒回敛,
从方才的锐利回到了都市少爷惯有的疏阔随性。
“张佳栋那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沙发旁暖黄色灯光映在她脸上,她看向吴澜,
“你和他的关系,暂时应该彻底断一断。”
司郁说话时神色沉稳,语速均匀。
她没有继续追问旧事,只是倚在沙发边,
把话题引向实际行动。
“以后如果是跟我司家有关的事情就提前报备,别等我问出来才支支吾吾。”
她言语不快不慢,却带着不容推诿的语气。
“总感觉张佳栋还有小动作。”
吴澜顺势点头,视线落在她手上,语气迅速低了些:“好。”
他这回答应得格外快,动作利落且态度端正,
气氛似乎稍稍缓和下来。
就在此时,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振动几下,一阵细微嗡鸣打断沉静,
屏幕光亮就在昏黄灯下格外晃眼。
跳出的号码陌生,
吴澜先是一愣,眉头不知觉拧起,视线本能地朝司郁那边扫了一眼。
桌面的玻璃杯反射着微弱光影,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司郁并没急着干涉,只是安静地注视吴澜,
眼中没有明显催促,也未露出疑问,只是眸色静定地审视着他。
吴澜迟疑着眨了下眼,指尖在手机边缘滑过,又收了收肩膀,
最后还是决定按下接听键。
他手指轻触屏幕,顺势点了免提:
“喂?哪位?”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只传来微弱杂音,随后是一个压得极低、带着笑意的男声,
声音里混着刻意为之的客气与热情:
“吴澜啊,今天还待在司少爷身边?今天晚上有局,来不来?”
吴澜握着手机的指关节不觉收紧,掌心因为用力渗出细微汗意。
他侧过脸,线条明显绷起,下颌肌肉僵硬,目光停留在玻璃窗上没有焦距,
试图用那层反射的光晕遮住神色。
光照在他面颊,更衬得表情僵持。
他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一下,屏息许久,
没有回头去对司郁投以半分目光,
只是略偏头,似乎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电话那端传来声音,带着低低的不确定起伏,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刺耳:
“不方便说话?那就记着,今晚八点,老地方。我等你。”
语气敲击着空气,压抑又带凌厉。
话音落下,随即传来盲音与杂乱的电子噪音,
将余音糅进整洁的桌面与静默的屋子,手机屏幕骤然暗下。
司郁步伐几乎没有声音,她靠近时空气似乎变沉了,
站定在吴澜身后,影子无声地落在他左肩。
她停在那里,声音不带起伏,像是划过依旧:
“张佳栋?”
言语落下,她手指轻压桌沿,视线直落在吴澜背部,
“嗯。”
吴澜应声,喉结微动,声音低而倦涩。
两人的距离被拉近,彼此间空隙仿佛骤缩。
房间里光线收敛,隔壁隐约传来钟表滴答声。
司郁开口:“你要去吗?”
吴澜微微呼吸顿了顿,努力撑开肩膀,缓慢抬头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时,两人轮廓在灯下交叠,空气有种凝滞。
吴澜视线在司郁眉眼间短暂停留,又迅速挪开,低声答道:
“……当然不去,情分断了。”
听着这句话,司郁唇角轻扬,像是忍不住想笑,眼神中多了点讽刺意味。
她随后问道:“怎么这么怂怂的我是威胁你了吗?”
语气平淡,视线扫过他耳际。
吴澜被她的语气噎住,嘴唇轻轻抿紧,耳侧悄悄泛起一点绯色。
他移开目光,下意识用指尖摩挲手机边缘,
脊背却更挺直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
仍镇静地回道:
“不是怕你,我这不是怕把事情搞砸了么……你要是再气起来,我可没法收拾。”
司郁眼睛一动,长睫微微颤动,眉头挑起一个小弧度,
嘴角露出的笑更显犀利,宛如从唇边掠过一阵凉风。
“哟,你还知道怕我?那你之前倒是挺大胆嘛。”
她语调淡然,刻意压低了尾音。
吴澜下巴稍稍垂下,喉咙再次滚动,他嘴唇贴紧,呼吸变浅:
“我也没真想瞒你,只是……有些事,明说了也不见得能解决,不如先暗里处理掉。”
“处理掉?”
司郁脚步前移,落地清脆无声。
她转过身来面对他,身躯带起一阵气流,身影直逼吴澜,
令他不由自主向后退,直到背部抵上沙发扶手,手掌撑住微凉的木质边沿,恍若寻求支撑。
室内光线打在她脸侧,将轮廓映得分明。
司郁微低身形,嗓音压低,隔绝了外间杂音,
“你处理掉什么了,吴澜?该断的时候没断,该说清楚的不明不白。”
她视线短暂停留在吴澜身上,眉间藏着疏离。
空气变安静,桌上的水杯映出两人的模糊影子。
“张佳栋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要不要解释解释?”
每个字落下,像在空间里敲击。
这反应,好像还是有些牵连。
很容易让人按捺不住怀疑。
吴澜闻言,呼吸一滞。
他眼中浮现挣扎,指尖缓缓收紧,摩挲着裤缝。
他终于抬眼,看向司郁,不自觉地别开目光又重新聚焦。
那双眼里,点点波澜透出。
他没有急着回应,只是嘴唇紧绷,两秒停顿之后,轻声答道:
“他大概以为我跟你这边还挺好的,而且他以为我和他没断干净,所以厚着脸皮想拉我再试一把……”
吴澜说到这里,语气比平时更轻,像是小心过滤掉情绪,
“估计是想通过我和你修复关系,但我真没打算答应,也没打算去。”
他说完这句,下意识低头,袖口被他搓皱,话音微颤。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湮没进房间里安静气流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司郁,我知道你最烦含糊的态度,今天能留下来跟你说这些,就已经表明我的选择了,你还想怎么考我?”
尾音停顿,他手臂微微收紧,身形隐约僵硬,
整个人控制着呼吸,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
司郁眸色暗淡下来,眼神绕过他的脸,由下至上扫过他胸口的剧烈起伏,
隐隐察觉到吴澜的动摇。
房间里只有彼此换气的微响,她忽然冷然一笑,嘴角带着淡淡的讽意:
“你既然选了我这边,也就别害怕这些。”
话说完,她慢慢直起身,身姿拉开距离。
窗外的光线照进来,映在她侧脸,嘴角那层疏远似乎稍稍松弛了一分。
司郁垂眸,看着吴澜的侧影,语气添了点微妙变化:
“不过,看样子你还也不是一直和人谦逊温柔的主,这种人以后甩冷脸也可以的。以后继续保持,懂?”
让空气的压迫感悄然泄去几分。
吴澜忍不住偏过头,将注意力从对面移开,他抬手轻揉太阳穴,薄汗贴在指尖。
停顿片刻后,他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嘴边的僵硬总算缓解了些。
他垂下眼睛,攥着手机,拇指划过屏幕边缘,指节略显发白。
短促的笑声在指间穿过,声音低哑:“好。”
司郁缓推椅背,肩线微绷,扬起下巴,目光直视前方。
她语速不快,每个字清晰分明:
“再有下一次,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话像最后通牒,很冷厉,落地时还带着门外偶尔飘入的一丝风声,
可她眼里的神色却并非全然杀伐果决。
吴澜看着她,眸色停留在她面上几秒,双眼没有转开,
任凭光在脸颊留下浅浅的阴影。
他的手指无声摩挲着手机背面,
在这一瞬里,他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再辩驳,只是缓缓开口,喉咙微微震动,声音异常温和:
“你对我再狠,也是给机会;别人要是这么跟你说话,说句实话,你可能早翻脸了。”
司郁身体略微前倾,闻言一顿,本能想顶回去。
她唇瓣张开,却滞在空气里,指尖在桌面轻触两下,随即闭口不言。
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指尖掠过额侧,静默中带来短暂的冷静,语调微冷:
“你这些花言巧语,在我这儿可一点用都没有。”
“我明白。”
吴澜嗓音里带着笑意,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些许,
哪怕还是有点拘谨,但笑意里却带着缓缓褪去的胆怯。
“那你是不是该说说,下一步让我干什么?”
他的语调平稳,眼神望向对面。
司郁闻言,手指按在桌面文档一角,阖上眼,
长睫在眼睑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接下来?”她睁开眼,眸光凌厉又透着无声的倦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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