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晨雾还没散,带着艾草香的水汽贴在石墙上,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群防方”的木牌往下淌,把“金银花三钱”的字迹晕得有些模糊。扁鹊蹲在药房门口,看着刘先生用细布蘸着米汤,小心翼翼地把晕开的字迹补好,木牌上的草药图画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浸在水里的画儿。
“老大夫,”刘先生直起身,指节因为握笔太久有些僵硬,“这方子抄了五份,村口、磨坊、祠堂都挂了,连邻村的人都派人来抄,说是按方采药,村里的咳嗽声都少了些。”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只是……李老爷昨晚让人去城里买药,回来说官府把所有药铺都封了,连药渣都要烧,说是‘防微杜渐’,可这‘微’到底是啥,他们也说不清楚。”
扁鹊指尖捻着片带着露水的紫苏叶,叶面上的绒毛挂着水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他们说的‘微’,或许就是爱德华先生说的那些‘小虫子’。”他想起前日爱德华用那台银灰色的“量子镜”给他看的景象——一滴水里竟有无数扭动的小生物,有的像纺锤,有的像锁链,爱德华说那是“细菌”,有的会让人得病,有的却能帮着庄稼长。
正说着,爱德华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带露的草叶,带着股消毒水的清冽气。他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金属匣子,匣子里的蓝光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也泛着光。“扁鹊先生,您看这个。”他把匣子凑过来,光屏上正显示着染坊泥土的微观图像——密密麻麻的菌群在蠕动,有的在分解腐叶,有的在钻进草的根须,还有几只细长的“虫子”(线虫)正拖着菌群往深处去。
“这是今早从药田取的土样,”爱德华指着图像里一团团乳白的菌群,“这些是固氮菌,能把空气里的氮变成草能吸收的养分,就像给草施了肥;而这些线虫,看似在吃根须,其实在帮着菌群扩散,让更多草能‘吃饱’。”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兴奋,“您之前说的‘地丁虫帮地丁扎根’,其实就是这个道理——它们不是敌人,是互相搭伙过日子的伙伴。”
扁鹊的目光在光屏上停留了许久,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小生物挤在一起,像集市上的人群,忙忙碌碌,各有各的营生。“就像染坊里的乡亲,”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的轻颤,“有人采药,有人熬汤,有人照看病人,少了谁都不成。”
“正是!”吕崆菲的旗袍盘扣在雾里叮当作响,她手里拿着两张叠在一起的图纸,一张是爱德华画的菌群关系图,一张是扁鹊昨日记的草药生长笔记,“您看,这张图里菌群的共生网络,和您记的‘金银花喜与蒲公英同生,马齿苋宜伴艾草’的规律,几乎一模一样。”她把图纸铺在石桌上,晨光穿透雾气落在纸上,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图案竟渐渐重叠,像幅浑然天成的画。
这时,左克·米兰的军靴碾过带露的石板,他手里捏着片沾着泥土的麦叶,叶尖卷着,上面爬着只芝麻大的蚜虫。“刚才在麦田发现的,”他把麦叶凑到量子镜前,光屏上立刻显出蚜虫腹部分泌的蜜露,几只蚂蚁正围在旁边舔食,“这些蚂蚁保护蚜虫不被瓢虫吃,蚜虫则给蚂蚁提供蜜露——和固氮菌与草的关系如出一辙。”
扁鹊看着光屏上蚂蚁与蚜虫的“合作”,忽然想起昨日那只地丁虫。它钻过的根须更壮,或许就是因为带着菌群深入了泥土。“这么说,那些让人得病的‘虫子’,也不是生来就坏?”他想起1644年疫区的鼠疫杆菌,想起1854年水井里的霍乱弧菌,“是不是像人一样,被逼到绝境才会作乱?”
爱德华的光屏切换到1644年的鼠疫杆菌图像,杆菌周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您看这些标记,是宿主(老鼠)的应激激素。”他解释道,“当年北京大旱,老鼠找不到食物,免疫力下降,杆菌才趁机大量繁殖,最后通过跳蚤传到人身上。如果环境安稳,它们其实和老鼠是和平共处的。”
海伦的指尖拂过光屏,带起一串细碎的音符,那些扭动的杆菌竟随着旋律慢了下来。“就像人在饥荒时会争抢食物,”她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琴弦,“这些小生物在环境失衡时,也会打破平衡。情绪能影响人,或许也能影响它们。”
正说着,染坊外传来喧哗声。栓柱扛着个竹筐跑进来,筐里装着些蔫黄的谷子,谷粒上爬满了黑色的小虫。“老大夫,您看这是啥!”他急得额头冒汗,“俺家粮仓里的谷子全生了这虫,咬得只剩壳,这可是全村的救命粮啊!”
村民们跟着围过来,看着那些啃食谷粒的小虫,有人跺脚要踩,有人说要拿硫磺熏。扁鹊却拦住他们,从筐里捻起一只小虫,虫身黑亮,翅膀上有细纹,正蜷着腿装死。“这是米象,”他认得这虫,以前在药仓见过,“专吃陈粮,新谷里少见。”
爱德华把米象放在量子镜下,光屏上立刻显出谷粒内部的景象——几只米象幼虫正在啃食变质的胚乳,而完好的谷粒里,它们碰都不碰。“您看,它们只吃已经发霉的部分,”爱德华的语气带着惊讶,“就像在帮着清理坏粮,防止霉菌扩散。”
这话一出,村民们都愣住了。李寡妇指着筐里的谷子:“可它们吃了半仓粮啊!这咋是帮忙?”
“因为这些谷子去年受潮,已经悄悄发霉了。”扁鹊拿起一粒被咬空的谷壳,对着光看,壳上有个细小的霉点,“米象啃食它们,是在提醒咱们这粮不能吃了,再存下去,怕是要生出让人拉肚子的‘霉气’(霉菌毒素)。”他转向栓柱,“你家粮仓是不是漏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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