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想到大战在即,身边还有这样一群人在玩弄阴谋,刘羡就感觉吃了苍蝇般恶心。他开始领着随从往回走,打算今日先好好歇息,一切等战事结束后再说。
不意还未走回房中,半路遇到了祖逖。祖逖一身戎服,远远地就叫住了他,高声说道:“怀冲,别急着走,我有事要找你!”
刘羡见他一路小跑过来,不禁有些惊讶,他问道:“士稚,有什么事吗”
祖逖停下来后,先左右环顾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对刘羡道:“怀冲,确实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到底什么事别卖关子!”
“是骠骑的事!骠骑他……已经在弥留之际了!”祖逖低声问道:“怀冲,你要不要见他最后一面”
刘羡一怔,他心想:竟有这种事怎么全凑到一起去了!
在西垒一战结束后,司马乂一连几日昏迷不醒,但刘羡率军回返洛阳后,依旧没有丢下他。即使在攻入金墉城这个最紧急的阶段,也分人将他护送到金墉城内。而在城内,刘羡也专门给司马乂留了一座小院,专门给他养病。为数不多的药材,也都优先给司马乂服用。
可这位骠骑将军的病情并没有得到好转,昏迷了多日之后,半个月前终于清醒了一次,但意识依旧模糊,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又昏睡过去了。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据说他又苏醒了十来次,可每次时间都不长,身子时而发热,时而发冷,根据殿中医疗的说法,很可能挺不过去这一关。
到了决战前的最后一日,他终于要离开这个尘世了吗
刘羡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难免五味杂陈。他和司马乂的关系真是难以言说,两人都互相救过对方性命,也都有潜藏在心底的小心思。可过去那段合作无间的时日,终究还是让人怀念的。
眼下他就要去世了,自己应该负多大的责任呢刘羡本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但他想到司马玮,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因此,在得知司马乂即将去世的消息后,刘羡仅是思虑片刻,就颔首道:“那走吧,我们去见骠骑最后一面。”
此时天色已经比较晚了,刘羡和祖逖几人往司马乂所在的小院走。小院位于金墉城偏靠西南部的一个角落,因这里距离西军的鼓声最远,比较适合病人养病,刘羡便把此处留给了司马乂。
走近小院时,可以听到院内隐隐传来哭泣之声,院内还站着许多公卿,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他们看见刘羡过来后,立马就闭上了嘴,主动为其让开一条道路。
这异样的景象令刘羡心中一跳,人群中很快就有一名苍头上来,对刘羡躬身行礼,然后禀告道:“太尉,您来晚了,骠骑先走一步了。”
自己来晚了司马乂已经死了刘羡脑中一阵眩晕,等茫然消散后,庞大的悲伤恰似漫过堤坝的湖水,不可阻挡地流淌着,令他无法再思考其他。刘羡作势就要往里走,不料又被苍头拦下,说道:“太尉,逝者见不得凶器,请恕我冒昧,您把佩剑留下吧。”
听闻此言,刘羡这才有所清醒,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小阮公那么豁达。故而他拍着脑袋说:“抱歉,抱歉。”然后把腰间的章武剑解下来,交给苍头,又让侍卫在这里等待,这才与祖逖随另一个苍头入内。
穿过前堂,抵达后院,院内的人顿时少了许多,院落上除去少量侍卫外,几乎看不到别人。而一旁的厢房正传来女人与孩子的哭声。领路人指着哭声传来的地方,那是一间侧厢,他对刘羡解释说:“那是楚王妃正在安慰长沙王妃呢!”
然后继续往里走,终于抵达司马乂的病房了。一进去,浓郁的药草味直令人作呕,一下就令刘羡回忆起了与母亲一起陪伴的最后时光。房间内没有别人,正中间的桌案上立着一个简单的灵位,灵位前烧着香,而在房间内侧的床榻上,可以看见一个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显然那就是司马乂了。
刘羡走过去,果然看见长沙王那年轻又苍白冰冷的面孔,一时感到非常落寞。知道一个人的死亡是一件事,可那可能是缥缈的,没有实感的。只有真亲眼目睹他死去,人才会产生一种实感:噢,这个人真的死了,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长沙王波澜壮阔的一生,就这样在默默无闻中走向终结了吗他是这样骄傲的一个青年,今年才二十八岁,想必很不甘心吧。可短短几年内,他就经历了这么多,是否会感到疲惫呢他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机会,年轻的魂灵能因此得到安息吗
就在刘羡为司马乂默哀的时候,不知为何,黑暗中,院落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了。这就好似海滨落潮一般,没有议论声,没有哭声,也没有风声。除了房内的烛火燃烧声以外,好似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回归到了虚无之中。
但涨潮声很快又响起了,不过这潮声不再是言语,也不是天风,而是黑夜中一轮轮凌乱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碰撞的声音,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就将这座小院淹没。
当刘羡的冥想为这熟悉且意外的声音打断后,他抬起头往门外看去,正好撞见了司马越的身影,眼看他亲率百余名甲士,将这座灵堂团团包围。
而与此同时,陪伴自己来到小院的好友祖逖,已默默走到门前,融入到司马越的队伍之内。
东海王看着刘羡不可思议的眼神,嘴角掠过极浅的一笑,潇洒得全不像是人们印象中的他。这也难怪,他布局了十数年,为的就是此时此刻,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扫清眼前这一最大的障碍,也不用再做掩饰了。
一手握着刘羡交出来的章武剑,司马越悠悠说道:“太尉,请恕我甲胄在身,就不向您行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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