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睁开眼,眼底血丝未退,目光如冷电般扫过现场:断臂焦黑、气息奄奄的柳无影;赵怀瑾夫妇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悸与对他这份“特殊”的深深戒备;雷刚、顾沉舟等人凝重如铁、紧绷到极点的面容;最后,是枯骨道人那笼罩在黑袍下、散发着毫不掩饰贪婪与恶意的方向。
“阿弥陀佛!”了尘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尽的悲悯,“业力心火,无形无质,寻常护体元气、神魂秘法,几无作用,诸位施主,当守心如一,不起妄念,不生怖畏。恐惧与执着,便是滋养此火的温床。”
守心如一?不起妄念?不生怖畏?
正阳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乃至近乎嘲讽的弧度。说得何其轻巧!姜悦沉睡时微蹙的眉头,苍珥峰废墟上永不熄灭的火焰,玉珏师父的嘱托……这些早已融入他骨髓血液的痛与执,岂是几句禅语便能轻易化解?若真能轻易做到无情无念,他又何至于背负着这沉重到足以焚身的枷锁,踏入这片九死一生的绝地?这告诫,正确却无力。
枯骨道人黑袍下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桀桀”怪笑,仿佛在嘲笑了尘的天真,又像是在嘲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困境。他黑袍下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昏迷的柳无影,又阴冷地盯在正阳身上,如同毒蛇在评估猎物最后的挣扎,计算着下口的时机。
“守心?守个屁的心!”雷刚暴躁地低吼一声,巨掌狠狠拍在旁边一块风化的岩石上,磨盘大的石头应声化为齑粉,“这鬼风沙刮得老子心烦意乱,鬼业力无孔不入!再待下去,谁知道下一个被烧穿的是谁!”他铜铃般的眼睛扫过地上气息微弱的柳无影,又狠狠瞪向焦头烂额的陶然子,焦虑和恐惧化为了不加掩饰的怒火,“老陶!方向!到底能不能找到路?!再磨蹭,老子宁愿冲进沙暴里硬闯,也好过在这鬼地方被一点点啃掉魂儿!”
陶然子本就佝偻的身体在可怖的业力压迫和风沙中显得更加干瘦渺小,他死死盯着手中疯狂旋转、嗡鸣声越来越尖锐欲裂的罗盘,又不断对照着玉简投射出的、光影扭曲变幻几乎难以辨认的图景,布满皱纹的脸上冷汗涔涔而下,与沙尘混在一起,狼狈不堪。罗盘的指针如同濒死般抽搐乱抖,玉简光影中那代表生路的灰色路径更是扭曲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溃消失,将他们最后的希望也彻底吞没。
“干扰太强了!天机混沌,空间紊乱,连这鬼业力都在扭曲感知!”陶然子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东北!还是东北!但具体方位…我只能赌一把了!跟紧我!千万别掉队!掉队就是死!”他猛地收起几近报废的罗盘,不再犹豫,干瘦的身影爆发出最后的决绝,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他凭借最后灵觉判断出的那个模糊方位,一头扎进了前方更加昏沉、更加危险的风沙深处。
“走!”赵怀瑾强压下心中的强烈不安,低喝一声,与苏若水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同样的凝重与决意。苏若水手中青翠葫芦光芒急促流转,一道比之前黯淡许多的柔和水波光晕勉力扩散开来,将周围最狂暴的罡风略微推开少许,聊胜于无。赵怀瑾深吸一口气,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断臂处一片焦黑的柳无影扛在肩上,感觉那重量沉甸甸的,仿佛扛着所有人的厄运。
顾沉舟沉默不语,重剑低垂却嗡鸣不止,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方。莫七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尖悄然弹出几只细小的蛊虫无声飞入风沙,试图为队伍探明一丝前路的虚实。雷刚低骂连连,却也只得鼓起残存法力,护住周身,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上。
枯骨道人黑袍微动,身形如同化作一道不起眼的阴风,悄无声息地吊在队伍末尾,那双幽绿鬼火般的眼睛,始终若有若无地、贪婪地锁定着前方正阳的背影,仿佛在等待他体内那心火彻底爆发的瞬间。
风沙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耳边持续不断的悲泣哀嚎。业力带来的那种沉重、粘滞、冰冷的感觉并未因移动而消失,反而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如同无数冰冷的无形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试图钻入每一个心神的缝隙。心头时不时传来针刺般的悸痛与幻听,耳边那些细碎模糊的低语和诡异诵经声也越发清晰,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隐藏在风沙深处,时刻窥视着这支在绝望中挣扎前行的队伍。
陶然子在前方疾掠,身形如同鬼魅,在起伏不定的沙丘与残破遗迹间忽隐忽现。他彻底抛开了无用的罗盘,完全凭借一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灵觉和对危机的极端感应,在狂暴混乱的风沙和扭曲诡异的业力场中,艰难地捕捉、追寻着那一线若有若无的生机。每一次转向都惊险万分,好几次几乎是擦着玉简光影标识中那些刺目血红的危险区域边缘掠过,引得后方紧跟的众人一阵阵心悸,冷汗湿了又干。
不知又提心吊胆地奔行了多久,就在每个人都感到心神俱疲、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之时,前方引路的陶然子身形猛地一顿!像是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
“停!”干涩沙哑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强行穿透了风沙的咆哮,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众人心头巨震,几乎是本能地瞬间刹住脚步,各色护体灵光在骤然减弱的昏黄风沙中急促明灭不定,映照出一张张惊疑不定、苍白无比的脸。
前方,风沙似乎诡异地平息了一些,能见度略微提升。
然而,眼前豁然展现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冷气,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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