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埃塔嘴巴大张,贝亚特丽切小声问,“是这样吗?”
玛丽埃塔都忘了压低声音,愣愣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家族也在穆拉诺岛有股份,所有威尼斯的老家族都在那里有股份。可是,我们这些家族知道这些工艺的名字,也知道产品的效果,但是不知道他随口说的这些工艺诀窍”。
贝亚特丽切好奇地问,“会不会是你是家里的女孩子,无缘得知这些秘密,而你父亲和哥哥知道呢?”
“不可能的”,玛丽埃塔苦涩地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那个诗人私奔,就是因为我不想让父亲和哥哥把我嫁给岛上的工匠世家barovier家族的长子,去套取这些秘密。这些秘密他们保守了几百年,要不是这些年法国人、捷克人和英国人咄咄逼人,抢走了大量的高档水晶市场,那些岛上的大工匠也不会松口去分享这些机密的。他们的要求就是要一个有分量的贵族女子下嫁,用血缘绑定威尼斯的贵族团体,答应可以让这个贵族女子所生的孩子了解这些机密,作为岛外的一个备份和质押。而威尼斯家族们选择了我家,我家选择了我”。
王月生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玛丽埃塔甩了下秀发,像是摆脱了什么羁绊,对王月生说,“Eason,之前我就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你的科学成就的报道,无论是你对英国那位汤姆逊实验室主任的启迪,还是后来对各个学科促进生物学研究革命的建议,还是那天才的大陆漂移学说。真的不敢想象,你是在万里回国、拯救那些西方侨民的途中,顺手在中国的一个旅馆里随便点拨了几位西方人,就又在全世界的地理学界掀起了一场海啸”。
贝亚特丽切道,“Eason,是这样的,埃塔收集了几乎每一份和所有关于你的报道,所以她后来说怀了你的孩子的时候,我才深信不疑的,然后就忽略了那个生物学的常识”。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忍不住掩嘴轻笑。旁边的玛丽埃塔恨恨地掐了她一下。
玛丽埃塔继续说,“你可能知道很多科学上的东西。我只是个家里准备用来联姻的女子,跟贝亚一样,跟现在所有贵族豪门家中的女子一样。我不知道岛上的秘密,但是,我知道,不,所有的威尼斯人都知道,我们是如何看重那个秘密的。还在威尼斯共和国时期,从1291年起,我们就将玻璃工坊强制迁至穆拉诺岛,直到上个世纪,匠人未经许可离岛即可判死刑。
barovier家族将这些秘密传承了25代,甚至配方都是用自称是达芬奇帮他们设计的密码记录的。他们每件单件作品需20道工序、3位大师一起干一个多月。然后你说,你有秘法,而且你那毫不在意的神态告诉我,尽管你称会避开穆拉诺岛的高端产品,可其实,你根本就是完全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的产品,只不过你因为某种原因不想跟整个威尼斯为敌。是吗?
所以你想找我来出面绑定威尼斯的各大家族,对吗?你知道我父亲和哥哥,不,应该是,我父亲和哥哥因为没有能让我嫁给barovier家族,所以就让你出面收编我,对吗?”玛丽埃塔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的话语带了哭腔。
王月生终于明白为什么欧洲那些所谓的世界文学名着里很多都是关于贵族女子的爱情纠葛了。第一,是他们在整个社会层面,貌似高高在上、含金而生,其实却是出生即背负了为家族谋取最大利益的责任,根本谈不上什么真正的爱情;可是,富贵人家出情种,恰恰是这种人家的女子才有闲情逸致去追求情感上的满足;第二,这些贵族女子太能脑补,给自己加戏了。
突然,从隔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的声音,“不是,王先生不是,我们也没有”。
几人大惊。然后不到半分钟,包厢的房门被侍者从外面打开,然后抽身后退,让开了房门,两个男子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男子50多岁,面庞如同威尼斯老教堂的石雕,棱角分明却浸透岁月。铁灰色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宽阔的额头,两鬓的银丝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右眼下方有一道刀疤,据说是年轻时与海盗谈判时留下的——他从不解释它的来历。皮肤苍白如贝类,因常年生活在室内与贡多拉的阴影中,唯有颧骨处泛着病态的红晕。身形瘦削,脊背挺直如船桅,宽肩窄腰,仿佛一件量身定制的铠甲。走路时带着轻微的跛足,源自一次沉船事故中折断的左腿,但他总用银头手杖轻点地面掩饰,步履仍带着贵族式的从容。
穿着一袭深蓝色天鹅绒双排扣长袍(abito da cara),领口与袖口绣着暗金色家族纹章——双头鹰衔着威尼斯剑与狮子盾。腰间系着暗红色摩洛哥皮革腰带,嵌着一枚16世纪威尼斯共和国授予先祖的珊瑚柄匕首。外罩黑丝绒斗篷,边缘缀着银线流苏,行走时如夜幕流淌。头戴一顶无边丝绒礼帽(cappello di castoro),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左眼;左手戴黑曜石戒指,右手缠着绷带包裹的银制护指(为掩饰年轻时决斗失去的指甲)。王月生一眼便认出,是跟他合作家具生意的54岁的孔塔里尼家族族长阿尔维塞·孔塔里尼(Alvise tari)。
身后的那位自然就是阿尔维塞的长子、玛丽埃塔的哥哥,跟王月生同岁的马可·孔塔里尼(ar tari)。他与父亲如镜像的轮廓,却因不羁的微笑显得柔软。栗色卷发蓬乱地垂至耳际,像是被威尼斯咸涩的海风揉乱,左耳垂戴着一枚威尼斯玻璃耳钉。眼睛是罕见的灰绿色,瞳孔在强光下会泛起金色涟漪,被威尼斯贵妇们称为“泻湖的巫术”。下颌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据传是他在犹太区地下赌场为保护一个犹太女孩而留下的。身形比父亲高半个头,肩宽但腰线松弛,常被商人嘲笑“像一艘未完工的战船”。常年穿紧身外套导致肩膀僵硬,走路时微微摇晃,像在甲板上适应风浪的船员。
王月生马上站了起来,迎上前去,伸手对阿尔维塞道,“孔塔里尼先生,幸会”。阿尔维塞伸手随便握了一下,低沉声音道,“王先生,欢迎再次来到威尼斯。不过,来到这里,不见合作伙伴,却先与小女私会,似乎不是绅士之举”。王月生闻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家这么挑理,你还真没法说不对。
倒是后面上来的马可主动伸手过来相握,另一只手在王月生的胳膊上拍了一下,眨了一下眼睛,促狭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王月生之前跟这位与自己同岁的家伙聊得很不错。虽然在生意上,这位花花公子不怎么上心,但是对于风花雪月和各种奇闻怪谈,却与王月生十分契合。属于那种在某些方面可以处得非常好,但有些方面完全不能彼此依靠的那种。
贝亚特丽切也款款地起身,向两位男士拎裙屈膝问好。阿尔维塞鼻子里闷闷地哼了一声算是答礼,马可则笑容有些诡异地在她和自己妹妹身上眼神逡巡了一番。
至于玛丽埃塔,则是赌气地将头扭向一侧,咬牙切齿地说,“原来你们真的在监视我,跟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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