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霎时咧嘴一笑,摸了摸继续使劲扒饭的林宝儿,也不在乎他看上去仿佛是个傻的。
就这样,一九xx,冬。
张家庄上下皆知庄里的张寡妇,去白桦林里拾柴的时候,捡了个傻子回来当儿子养。
不过这个新闻并没有在庄子上持续多久。
现如今这年岁不好过,往往庄子附近,也有不少流民路过。
张家庄的财主是县老爷的姻亲,趁着年生不好,也随大流,在附近田庄低价购入了不少流民的土地。
张寡妇年轻时候,当过一阵子张老爷府上二房里的奶娘。
可惜她那遗腹子养到三岁那年,终归还是得病走了,只剩下她一个。
如今实际上她才四十岁,可已老得像是耄耋之年的老妇,白捡个便宜儿子,虽是个傻的,好歹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
因此张寡妇又捱了两年,临死前,花了家里最后的两块大洋,买通了庄上的管事。
让他给林宝儿寻了个放羊的活计,全为在自己死后,给宝儿混口饭吃。
在庄上管事和好心人的帮助下,林宝儿葬了张寡妇,给张地主放起了羊。
开始管事们还会借口林宝儿偷吃或少了羊,等他放羊回来,就趁机打他几下发泄。
后来见这傻子不哭不闹,时而双眼还不聚焦,渗人的紧,教他们心头发虚。
自我找借口说,欺负个傻子也没啥成就感。
管事们就将他丢在一边,不去管他了。
“咩~”
一声羊叫,将山坡上草丛里滚在一起的两人吓了一跳。
只穿了上衣的男人,反倒畏畏缩缩地躲在女人身后,女人利声呵斥了一声,“谁?”
“咩咩。”
见跑过来抱住小羊的少年,女人顿时松了口气,斜眼看着这小傻子,将身后的男人拉了出来,“我说谁?是你呀。”
男人赶紧拉上裤子,用森冷地不善目光盯着林宝儿一阵,问:“翠喜,他是谁?”
翠喜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俯下身从一个包裹里,丢出一块干饼到林宝儿脚下,瞪着他警告道:“不许告诉别人看到我们的事,知道了吗?”
林宝儿捡起丢在地上的饼,拍了拍沾上的土,恶狠狠咬了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拉着走失的小羊头也不回下了山坡。
男人不由跳脚,心有余悸地正欲上前警告一番,就被翠喜拦住,笑道:“彭郎,你才来的,不知道。没事,他就是个给咱家老爷放羊的傻子,都不大会说话,更分不清谁是谁。”
彭郎是张老爷新聘请来的账房先生,一来二去,和府上二太太的丫鬟翠喜好上了。
今日趁着老爷出门去喝喜酒,二人偷偷来此相会。
翠喜虽是个丫鬟,但张家庄上下的女人,都是张家财产。
就连庄里女人新婚前夜,除非特别丑的,否则都得先跟张老爷睡一夜,才能嫁去夫家。
与其说是习俗,不如说是一种仪式。
既不论结婚与否,张家庄的女人从始至终都归张老爷所有。
这种习俗不止独属于北地的张家庄,彭郎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
因此十分忐忑自己被张老爷发现,恐怕会被打死。
倍感狐疑,询问:“真的假的?”
翠喜抿嘴一笑,“呆子,我骗你作甚?好啦,难得老爷出去,我能趁机溜出来,彭郎~”
那声软语与笑颜,顿时让彭郎身酥骨麻,又将恐惧抛之脑后,大张双臂,将翠喜抱在怀里,二人重新滚入草丛中,一番酣畅淋漓后,匆匆各自套上衣衫,收拾好自己,分别回了府中。
半月后。
彭郎见无事发生,惴惴不安的内心稍稍放下。
一日见路过的赶羊少年,他左右一瞅,见四野无人,赶紧快速从裤腰带里摸出一个银元,塞进少年怀里。
他环顾四周,咳嗽一声,匆匆低声说:“爷赏你的,给自己买件好衣裳或吃的吧!瞧你跟个乞丐似的!”
彭郎斜了眼这蓬头垢面,浑身堆满碎烂的布条,裹成的衣服,脏兮兮如个乞丐的林宝儿,见有人过来,低下头装不认识,匆匆而过。
林宝儿歪了歪头,打量着手中的银元半晌,只好揣进了衣兜里,继续赶着他的羊。
可到底这世上的事,纸终归包不住火。
一晚深夜,一声惨厉的尖嚎与怒骂,还有凶戾的狗叫,将抱着小羊当枕头的林宝儿惊醒。
他见墙内火光不断跳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草垛上伸了个懒腰,安抚下羊圈里受惊的羊群,可惜无济于事。
那一男一女响了半夜的惨叫,直到黎明时分才渐渐停止。
羊圈的门扉开启,管事见林宝儿一如往常赶着一群没精打采的羊出去。
管事无奈摇了摇头,想起昨晚的事,他即便自诩见得多了,但仍如惊弓之鸟。
不过转念一想,傻子在这点的好处也就显现出来了。
他恐怕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林宝儿路过门口,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瞥了眼,门口几条争抢,啃食狗盆里两根大骨头的狼狗。
两根骨头一粗一细,他认得的。
那是——人的大腿骨。
林宝儿混乱的记忆中,眼前好似浮现起两张曾见过的脸。
是一块丢在脚边地上的干饼和一个银元。
翠喜和彭郎。
又一年新岁。
今年不是鞭炮,却是一声枪响打破了张家庄黑夜的沉寂。
平日高高在上的张家老爷,此刻和那些凶恶的护院与雇佣兵们,颈上齐齐挂着一个写有歪歪扭扭字迹的牌子,每个都被人按跪在地上。
反倒一个个平日直不起腰的佃农们站着,围成一圈,举着火把对他怒目而视。
一位穿着军绿棉衣的将领正欲宣读他平日欺男霸女、杀人放火、侵占父老乡亲田地的一串串罪行。
可惜他还没张口,却只听得“噗嗤”一声,一根一头钝成方形的木柴,却陡然贯穿了地上跪着的张老爷胸口。
张老爷眼皮抖动,想要回头,终归因心脏碎裂,就此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一头倒在地上。
众人见倒在血泊中的张老爷,顿时发出恐惧的惊呼。
将军看着那一脸面无表情,抽出木柴,手腕微转,似以柴为剑,将沾上血的木柴一抖,点点赤热的鲜血如梅花落地。
他按下军中众人的枪,向少年问:“你杀过人?”
林宝儿一愣,笑了笑回答:“算是吧。”
众人更是惊恐地后退,有人指着林宝儿如看见魔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张寡妇当初在林子里捡回来的这娃娃不对劲!”
“就是,按理说,那几日下那么大的雪,他早该冻死了!”
将军拧眉,一抬手,往下一按,众人议论声忙顿住,他回头看向淡定的少年,再次问:“为什么杀他?”
林宝儿如实道:“他杀了翠喜和彭郎。”
将军一愣,幸而庄上老汉醒悟过来翠喜和彭郎是谁,立即给他科普了二人的事。
将军方醒悟,“你给他们报仇?”
“算是吧。”
“为什么?听张大伯所言,你也和他们没什么交集。”
林宝儿眯了眯眼,将柴火扔到一边,微笑:“他们给了我一张饼和一个银元,我只是觉得他们不该为这点小事,就被活活虐待死。”
将军定定看着林宝儿的眼睛,像是在分辨话中真假。
但他只从那双剔透干净如水晶的眸子里,只倒映着自己的脸与背后无数跳跃的火把火光。
将军顿时跟着笑了一声,点点头说了句“确实 ”。
忽而朝眼前的少年伸出一只手,邀请道:“小家伙,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打地主、杀鬼子,建立一个没有压迫的新世界吗?”
林宝儿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他莞尔一笑,上前握住了那只手,“好。”
“欢迎你,小同志。”
自此,林宝儿跟随这位将军上了战场,离开了张家庄。
如同迎来黎明的曙光,经过艰难的战斗,他们终于迎来了和平。
可惜林宝儿是神仙、圣人,他青春永驻,眼睁睁送别了一位位志同道合的人类好友。
特安局门口。
“我本泥胎木偶,何必拜我;掏出手机扫码,功德加一。”
撑着拐杖的李小二望着这幅依旧不变的对联,却恍如隔世。
他从对联上收回视线,看着台阶上仰天的青年人,今天的天气很好,碧空万里无云,就像当初他初来乍到报到的时候。
李小二张了张口,喉结上下滚动,终归还是唤了声旧称:“林将军。”
林宝儿闻声,看向台阶下几步开外的老人,叹了口气,问:“你是来自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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