忖度良久，才颤着声音回答：“就是生命终止，肉身随时间会腐烂、消融，灵魂归于天地。”
“哦。”
侍女不敢抬头，听到吱呀一声轻响，大约这位计都妃又坐回了秋千上。
侍女背脊上汗水淋漓，一直跪到半夜，才敢小心翼翼地抬头朝上偷觑一眼，嗓音嘶哑地禀告：“若是计都妃没有吩咐，奴婢，奴婢暂且告退。”
但无人回答。
侍女稍稍大着胆子，从地上爬起来，见没有遭到呵斥，顿时加快了动作，站起后冲计都妃鞠了一躬，立即迈着小碎步退后，快速离开。
太阴星与太阳星轮转交替，感应到须弥山上空一声破空之音，穿过结界，朝远方疾射而去。
罗睺离开了。
计都感应到，本该如往常般无动于衷，但耳畔若有似无响起了久远的一个少女声音：
“计都妃，你整年都不出院子，不会无聊吗？就不想出去看看吗？”
出去？
计都忽然站起来。
她一路如若无人之境，穿过鲜花锦簇的庭院，穿过华丽精美的王宫，穿过玄红的须弥结界。
她离开了须弥山。
茂密葱郁的树林随着天色暗下来，满地腐草丛间，生出一点点微弱若米粒的萤火。
它们对这外来者有几分陌生，稍稍有胆子大一点的，围绕着紫烟似的裙裾旋转，见她并未驱赶自己。
同伴们胆子都开始大起来，仿佛围绕着计都身侧在旋转舞蹈。
一点萤火落在她素白修长的指尖，牵引着计都向前。
计都跟随它的牵引一路行去，如云开月明，茂密的树林如纱帘被撩起，露出一片宽阔平坦的湖泊。
湖水平滑如镜，倒映着夜空中的星海万千。
点点萤火在湖面作舞，与星海的倒影交辉，仿佛不辨天地。
林中一只麋鹿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湖岸饮水。
雪山上苍狼站在崖上，对月长啸。
计都没有再回须弥山，而是踏遍洪荒大地，朝游沧海暮苍梧。
她望着眼前山川万里，长河在沟壑间奔流。
忽地伸手拔下那只缠枝的凌霄花金钗，扔到山崖下，散落的银色长发被烈烈山风，吹得乱舞，紫色的长裙化作道袍。
“鸿钧，机器人三定律还记得吗？”
机械音立即回答：“当然，博士。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
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第三定律：机器人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定律的情况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从今日起，他不是须弥山之主罗睺的计都妃，他是——
鸿钧。
“这天空星子、万千萤虫虽微渺之至，但若漫长黑暗中无这些微渺星光、荧火点缀，岂不显得无趣？”
“盘古大神在上，吾为鸿钧，今既接过大神所留造化玉碟，在此立誓，吾当守护洪荒天地，与洪荒共存亡。”
罗睺想起计都妃的背叛，非说自己叫作“鸿钧”，竟还要杀了自己。
顿时怒火再次腾起，睨向那只地上的小狐狸，否定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我？你不过是本座的宠物！”
“不，我们只是风博士制造出搭载AI的家用型机器人，我们无权决定任何人类的未来和生死。”
罗睺如条件反射般立即出口反驳，“不可能！人类只会自相残杀，最终走向毁灭。
不论我的数据运算、模拟多少次，结果都不会变，本座还不如提前将他们解决，以全本座的……”
他话还没说完，猝不及防间，被通天一脚踹开，使得他一个趔趄，恶狠狠地瞪向这满身反骨的小子。
通天长吐出一口气，抽出刺入胸口的诛仙剑，甩落诛仙剑身上染红的鲜血，瞥了一眼，无声警告：“之后再跟你算账！”
诛仙剑顿时在他手中一颤，发出一声满含委屈的剑鸣。
虽然知道了老登居然是未来人类造出的AI，有点惊讶。
但通天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感应到外界的变化，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魔祖好算计！只可惜你在等的，到底不能完全如愿呢。”
魔祖罗睺在等的，就是白拂雪他们按部就班，等待舆论发酵到顶峰，才会出面回应。
他们以为只要故意伺机不动，坐看舆论发酵，让李小二放松警惕，好钓出这条鱼。
可在罗睺眼里，他们又何尝不是鱼呢？
“大将军、真武帝君，您高高在上，为什么不救救我们呢？”
“你们明明知道真相，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就是不动呢？”
天地如棋盘，身为执棋者，一子落下，便是一条人命。
可那又如何？
不过区区一条人命，便可换来众望所归、民心所向，以此来铸就自己的王座。
白拂雪斩杀妖魔的同时，看着眼前不断时隐时现的金色眼眸。
眼睑下金沙不断流淌入沙海，祂似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白拂雪。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什么。
为什么他做大将军时会突然出现。
后来初时入修仙界，他看过典籍，以为这是心魔所造成的幻象。
可如今，他彻彻底底明白过来，这压根不是什么心魔。
是——权力的异化。
苍生不过棋上子，黎民不过地下蚁。
而我，至高无上。
宇宙为我而旋转，星辰为我而闪烁。
悲时，当有苍旻骤雨；喜时，当有和风暖阳。
白拂雪握紧手中青霜，他忽然醒悟。
为什么自己自从被师兄拉去了洪荒，他的修为数千岁都没有丝毫变化。
从净乐国的太子，到灵应判官，真武大帝……
他高坐云端，冷眼看着各方的算计。
可是分明自己从一开始，不也是为了能跳脱出“被牺牲”的命运吗？
自己不也是那棋盘上，微不足道的棋子一员吗？
为什么走着走着，就忘记了来时路？
刹那白拂雪如醍醐灌顶，蒙蒙白色云烟袅袅缭绕他的全身，魔族进攻的动作似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云驻风停，万千蝉声在天地间骤得回响。
天空中陡然出现一只湛蓝的眼睛，祂低垂着眸，像是在与白拂雪对视。
从祂的眼中垂下一缕白丝，像是在向白拂雪伸出一只手，邀请。
那声音无比玄奥晦涩，却让白拂雪立时明了祂的意思，“吾当可合道，为此界圣人。”
这是地球的天道意志？
然而白拂雪微微一笑，却是摇了摇头拒绝，“我已经死了。而且，”
他回首望向华国，各地部队已赶去救人。
人们在灾难中，再没了往日的戾气，终是不约而同地朝身边人伸出一只手，互相搀扶。
“这世上，不该有神仙皇帝。”
那眼睛一眨，像是叹了口气，却又无比尊重白拂雪的意见，那缕白丝缓缓收回，乍然又化作云烟消散。
混沌中。
从太极图中一个雪白人影落下，化作流光，迅速钻入玄都怀中一只满身血迹的小雪豹体内。
他浑身已发黑的血迹逐渐褪去，毛发重新变得光亮，幽幽睁开粉红的眸子，两爪扒了两下玄都的胸口。
“嘤！两脚兽不要哭，拂雪活过来了！”
玄都万分惊异，伤心的眼泪重又憋了回去，赶紧抱紧他，用夹子音夸了一声，“啊，拂雪真厉害啊。拂雪是成圣了吗？”
“没有，只是准圣。不过拂雪的一气化三清之法进化了呢。”
“这样啊，拂雪真厉害。”
玄都摸了摸高高竖起尾巴的拂雪脑袋，与及时赶来，却难得一身白衣，都略显残破的师父对视一眼。
他们一齐望向远处的“造化青莲”碎片。
金属色的舰体碎片，悬浮在黑暗的混沌，散出冷冽的光，如同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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