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彗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我……”
芳婆那双虽然看上去年迈,却并不浑浊的眼中射出了然的光,似乎已将她完全看穿了:“是娟子告诉你, 我儿子的事吧?”
解彗见她看出来了,也不再遮掩:“是的,我只是好奇, 因为这里看起来好像只有你一个人住的样子。”
芳婆淡然转身:“他的东西, 我早就收起来了, 人都走了, 再看着那些东西也没意思。”
“那等到参加祭祖的时候再拿出来?”
她听娟子说过,祭祖的时候是要拿出逝者生前的遗物的。
谁知芳婆却说:“不,这次祭祖, 我不会参加。”
解彗一愣, 觉得奇怪,就她目前看到的情况,小彭村中凡是家里有亲人逝去的, 都在期待这次祭典。
“难道,你不希望你的儿子回来吗?”
她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是希望,可是若像他们那样做, 是乱了套了。”
“他们那样做?你指的是哪样?”解彗一问到底。
过了好久, 芳婆才说:“妄图让死人复生, 违背纲常, 就是乱了套。”
说完,她就离开了。
解彗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步。
她想起在米神画像前芳婆说过的话, 所以她是真的不信这些?
全村恐怕也只有芳婆这么一个异类了。
定了定神, 她又觉得这算是个好消息, 其他村民对祭祖的热忱实在让她有点毛骨悚然,现在看来,芳婆至少还有点理智,万一日后真的出了什么危险,或许还可以找芳婆帮忙。
解彗再出门的时候,在菊婆家开会的人已经散了个光,路过的村民们依然不怎么搭理她,不过看她的眼神却不太一样了。
不像是先前的疏远,反而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意。
解彗看得一头雾水。
她习惯性地走到村头菊婆家附近时,村里为数不多的孩子正在玩闹。
见她过来了,那些晒的黑黑的孩子们齐刷刷停下了笑闹的动作,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好像是在打量一个外星来客。
本该是童真无暇的目光,却让解彗后背有些发凉。
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笑闹,也让她深感不安。
【妈耶,第一次觉得小孩子的目光能这么可怕,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着小解啊。】
【刚开始还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地方邪门,而且邪门的程度与日俱增。】
【真的很想说,要不大家快跑吧?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村民里口中的祭祖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前几期节目选的地方都没有给过我这么不好的感觉,害怕。】
解彗硬着头皮与孩子们对视,小孩子不比大人会掩饰,她看向刚才的村民时,他们还会或多或少地回避她的视线,然而这群孩子见她看过来,眼中反倒更热烈了。
其中一个小男孩看她的目光尤其直白,就在解彗想要转身离开时,男孩突然笑着叫她:“姑奶!”
解彗讶异地回过头,紧张之下,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是在叫我吗?”
那男孩嘴角依旧咧开,又喊了一声:“姑奶!”
这个称呼,解彗能想到的也只有菊婆跟芳婆那样的年迈程度了,她不知道自己的长相是如何让这个小男孩有了那样的错觉,正想纠正,有大人走了过来。
大人抱起男孩,在他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沉声骂:“小崽子,瞎喊什么呢?”
男孩被打了却也不哭,只是继续笑嘻嘻地盯着解彗看,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是掩饰不住的亲近与好奇。
大人将孩子放下,虽然刚才制止了孩子,却也只说了那一句,接着反而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一时之间,似乎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四面八方聚焦在解彗身上了,她心中的违和感越发浓重起来。
虽然想走,但脚步好像陷入了由他们的视线组成的粘稠沼泽,沉沉地动不了。
就在这时,一旁菊婆的房门打开,打破了刚才的寂静。
大人们转头去向菊婆打招呼,小孩子看到菊婆,也重新玩闹了起来,那种逼仄诡异的注视终于结束了。
刚才的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
解彗缓缓转身,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总觉得背后有无数人在看她。
到了芳婆家门口,与急匆匆跑回来的钱悦刚好撞上。
“你慢点。”解彗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紧接着肩膀就被钱悦按住:“解彗,你有没有觉得很不对劲啊?”
这下解彗顾不得被按得更疼的肩了,了然道:“你也出去了,被那些村民看了?”
“你也是对不对!那些村民看我的眼神真是,让我瘆得慌!”钱悦加重了语气:“你看看,我这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听到动静的男嘉宾们也走了出来,应和道:“看来不是错觉,我也感觉到了,好奇怪的眼神,其中有一个老人,看到我居然还流了眼泪,这也太诡异了。”
“你这个确实是太夸张了。”
蒋廷思索道:“会不会是节目组买通了他们,在故弄玄虚?”
听他这么说,钱悦立刻冷静了下来:“对啊,很有可能。来这里这么久了,节目组怎么可能不出手。”
这样一想,她突然就不怕了:“那节目组吓唬我们的手段,比以前还真是高明了不少。”
解彗却没有这么乐观,因为她不觉得,那些村民的眼神是可以演出来的。
但显然这个说法能让嘉宾们镇定一些,她也就没戳破。
这几天他们的任务都是帮助村民做祭祖的最后布置,不过村民们手里的活并没有让他们经手,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继续帮芳婆折金元宝。
他们待在这儿的几天里,娟子很喜欢找他们聊天。
钱悦打趣她:“你怎么总喜欢靠着解彗啊?”
娟子看着解彗,声音小小的:“因为我听说,靠近谁,就能长得像谁。”
钱悦的笑容一顿,“你是说,长得像她一样好看吧?”
娟子点点头。
“那是不太可能了,你看我跟她一起上了这么多期节目,我的脸也没变啊,你才跟她待几天,更不可能了。”
“对啊,除非是夫妻,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才会慢慢地越长越像吧。”
娟子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失望。
等再次听他们讲到外面的繁华,听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才擡起头,脸上升起了艳羡:“外面真好啊,当明星也好。”
“要不干脆等我们录制结束,你就直接跟我们一起走好了,其实你长得很不错,也能试试当明星。”钱悦给她出主意:“反正你爸妈都不在了,你也能自己拿主意了。”
娟子看着她,反驳:“我爹娘等到祭祖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钱悦一噎,没好气地说:“是是是,我都忘了你还相信这个了,那你还是待在这里吧,窝在这里,一辈子也当不了明星啊。”
怕娟子听到,她又压低声音吐槽:“而且人都死了,万一真的回来,你敢认吗?”
娟子语气憧憬,直直地望向解彗:“我要是长得像解彗这么好看就好了,大家都会喜欢她吧。像我这样的,本来也当不了明星。”
解彗微微皱了皱眉。
钱悦听了差点笑出声:“跟她对比,娟子,你可真有勇气。”
娟子不言语了,低头折自己的元宝。
“娟子!还在忙呢?”又是熟悉的声音。
只听声音,彭癞子那张浓缩星球般有高山有峡谷有盆地的脸都能瞬间映出在解彗的脑海中。
果然,彭癞子凑了过来,舔着脸说:“我来帮你折吧,看这小手,冻得都红了。”
娟子脸上一冷:“你离我远点。”
“娟子,好娟子,你别总是这么冷冰冰的嘛,我真是要伤心了。”
娟子咬着唇,别过脸去。
彭癞子搓了搓手:“你看我俩,爹妈都没了,一个人过活,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娟子烦腻地呸了一声:“谁跟你天生一对,而且,我爹娘就要回来了!”
彭癞子闻言,突然冷笑了一声:“娟子,祭祖的那名额就那么几个,你觉得还能轮得到咱们这样的?”
解彗倏然看向他,名额?
她想起了昨天路过菊婆家里时,听到的屋内的争吵,似乎也是跟名额分配有关。
难道祭祖这个让死人复生的方法,也是有限的?
不过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有限制确实反而更可信些。
娟子显然也是知道名额限制的事的,一怔,随后坚定道:“会的,菊婆答应过我的。”
彭癞子却是不屑一顾:“你也太蠢了,居然还相信她那个老太婆的话。”
“不许你这么说菊婆!她人可比你好多了!也比你可信多了!”娟子怒道。
“娟子,话不能这么说啊,老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知道吗?她也就是表面上对你好,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娟子越听越气:“你,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彭癞子也不生气:“我向你打包票,在咱们村里,再没有人是像我一样真心为你好的了,你要相信我啊。”
说着,彭癞子就要上手,想将娟子拉过去,几个嘉宾都看不下去了,纷纷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别动手动脚的!”
彭癞子看着面前高大的人,又惧又气:“我们小两口闹矛盾,干你们屁事!滚远点!”
“什么小两口!你这是瞎说八道!”娟子甩开他的手,认真地说:“彭癞子,我告诉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别痴心妄想了。”
“娟子,你在说气话吧。”彭癞子嬉皮笑脸地说:“你不知道,我也不怪你,不过我们俩是订过娃娃亲的啊!那叫父母之命,懂吗?”
钱悦忍不住了,叉着腰:“你也太不要脸了吧?仗着人家父母都去世了就在这里胡说八道?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配得上人家吗?”
彭癞子听后看向她,眯起细小的眼:“我要是娶不到媳妇,你赔我吗?你把你自己赔给我?”
钱悦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无赖的男人,一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想骂人,身处镜头前的认知又让她说不出太脏的话。
彭癞子见她不回话,心里更是得意,接着看向了解彗,心里痒痒:“或者,把她赔给我?也行啊。”
解彗早已从口袋里掏出了电棍,面无表情正要按下,下一秒,耳边传来一声厉喝:“彭癞子!是不是又在这里耍无赖了?!”
彭癞子浑身一哆嗦,好像见到了克星,还没来得及躲开,耳朵上就传来一阵剧痛:“哎哟,哎哟,菊婆,您老人家骂归骂,可别动手啊!”
彭癞子个子不高,菊婆轻易就能拧到他的耳朵,揪着转了一圈:“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记不清了?”
他这个无赖汉,哪里都皮糙肉厚得很,唯独耳朵怕疼,也不知菊婆是怎么知道的,总能一招制胜。
所以彭癞子见了菊婆就像老鼠见了猫。
“记得记得,你快松手吧!疼死我了!”彭癞子连连讨饶。
钱悦看得就差拍手叫好了,他们这些外来的嘉宾不好开骂,更不好直接上手,菊婆这下算是出了她的一口恶气。
“我刚才还听到你说什么,娃娃亲?”菊婆冷哼:“我活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听你爹娘说过?”
“您跟他们又不亲近,他们哪能什么事都跟您说呢?”
“嗯?”菊婆直接重重地踢了彭癞子一脚:“你再油嘴滑舌试试看?”
“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编的!没有什么娃娃亲!”菊婆踢人的时候手还没有松开,彭癞子瞬间疼得歪眼斜嘴。
“我早就说过了,不许打她的注意!”菊婆松开了手,板着脸,拍了拍手:“娟子是个好姑娘,你给我少招惹她。”
耳朵解放了,彭癞子立刻蹿了出去,好了伤疤忘了疼,翻了个白眼,揣着手,不情不愿地走了,走时嘴里还骂骂咧咧:“个臭菊婆,这么爱管闲事,端着架子,算个鸟啊,我呸,都这个年纪了,迟早也得死。”
说完担心菊婆还要踢他,拔腿一溜烟地跑远了。
见彭癞子离开了,娟子感激地看向菊婆:“谢谢你,菊婆。”
“没什么,那小子再来,你就去找我。”
“好。”说完,娟子又有些疑惑:“菊婆,你来这儿,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因为跟芳婆不和,而且又是村里最富裕的一家,菊婆平时几乎是不会来到这条件不好的村尾的,也就是她爸妈刚去世的时候,才来过几次,给她送了些吃的,所以娟子对她很是感激。
她回来,娟子也只能想到是来找她的。
菊婆摇了摇头:“不是找你,芳婆呢?我找她商量点事儿。”
竟然是来找芳婆的,其他几人听得惊讶,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还是解彗先出声:“她现在在屋子里,应该是在缝衣服。”
菊婆听了,没急着进屋,而是意味不明地打量了解彗几眼,才大跨步进了屋子。
没过多久,堂屋的门便被关上了,几人被隔绝在外。
“这俩人能有什么悄悄话要背着咱们说啊?”
“不是说关系很差?她们不会在屋子里打起来吧?门都关上了,一会儿动静大了咱们要不要进去劝架?”
娟子迟疑地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打起来吧?她们还是有分寸的,而且以前也有碰到一起,从没有打起来过。”
解彗也说:“可能只是商量祭祖的事。”
“说起来,娟子,菊婆对你还真好啊。”
娟子笑了笑:“大概是因为她那个死去的闺女跟我差不多大,见到我就想到了她,所以菊婆才这么关照我吧,我跟她闺女以前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呢。”
“哦,也对。说到这个,芳婆也对解彗很好啊,比对我们都好。”钱悦说着,倒不是嫉妒,只是有些感慨。
【哼,这是人人都爱小解的世界。】
【谁不想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啊,菊婆刚开始还排斥他们入住,后来虽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偏爱,但是上次彭癞子骚扰解彗,她也是立刻就站出来阻止了。】
【彭癞子真的好讨厌一男的,那一脸的青春痘,每次盯着小解她们看的时候我都恶心死了,恨不得一巴掌闪过去,全天下的丑男都离女孩子远点吧!】
“好了,不说了。咱们还是继续干活吧。”
小板凳不够,几人便随意坐在门槛上和地上,来到这里,观念也开始转变,已经完全没有脏的概念了。
解彗折了一会儿,腿酸,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眼尾突然扫过什么,她敏锐地转过头看过去,在村尾那边好像看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影子。
她心中一跳,那天晚上陪钱悦上厕所时看见的影子在她心头浮现。
“解彗,你在看什么呢?”
“没事,可能是这太久,眼花了。”解彗重新坐了下来。
“那就歇歇吧。”钱悦突然想起了刚才娟子的话:“娟子,你刚才是不是跟那个彭癞子说,你有喜欢的人来着?是真的吗,还是只在哄他?”她语气八卦。
娟子的脸一下子红得干干净净,嘴唇嗫嚅,好像纠结了很久,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是真的。”
“是谁啊是谁啊?是你同村的吗?”
在这村子里逛了好几天,出挑的适龄单身男青年钱悦是一个都没看到,像彭癞子那样人丑还没自知之明的倒是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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