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恩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明白阿尔忒弥斯在说什么——那些他独自在甲板上、在海边,望着月亮出神的夜晚。
但他看的从来不是月神本身,他只是将那份对无形之岛、对岛上之人的无尽思念与忧虑,寄托给了那轮永恒而沉默的月亮。
谁能想到……正主居然真的在月亮后面盯着看,还彻底会错了意?!
“所以——”阿尔忒弥斯向前一步,脸上绽放出甜美到令人窒息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神明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从今天起,无论你生病还是健康,顺境还是逆境,你都要对我负起责任了,对吧?”
她的思维里根本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世上怎么会有人拒绝神明的垂青?
怎么可能存在?
能够被神爱上,难道不是宇宙间最至高无上的荣幸和必然接受的命运吗?
她笃定地、期待地看着修恩,等待他欣喜若狂的回应。
然而——
修恩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重量的浊气。
“……抱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这完全脱轨的局面,“我现在……真的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无形之岛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姐姐们可能面临的灾厄像燃烧的荆棘鞭挞着他的心脏。
paredtothat,一位突然降临、还自带恋爱滤镜的月神的“深情告白”,更像是一场令人心力交瘁的……甜蜜灾难。
神明啊,果然都是些完全不懂得看气氛、我行我素到了极点的生物。
阿尔忒弥斯脸上那灿烂的、仿佛盛放着整个春日花园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如同精致瓷器表面骤然裂开的细纹,一种近乎懵懂的困惑和难以置信,迅速取代了之前的雀跃。
“诶……?”
她发出一个极其细微的、气音般的疑问,那双倒映着星河的眼眸微微睁大,仿佛听到了宇宙间最荒谬的法则,“怎么会……”
【神明的错愕】
在她的认知里,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剧本。
人类面对神明的垂青,理应感激涕零、欣喜若狂地匍匐在地,亲吻她脚下的尘埃,将这份恩宠视为毕生最高的荣耀。
应该是这样。
必须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没有露出丝毫预想中的狂喜?
为什么他眼底只有一片沉郁的、化不开的疲惫和……拒绝?
明明她已经如此放下姿态,如此清晰地表达了喜爱?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尖锐而陌生的刺痛感,悄然戳破了那颗被众星捧月惯了的神之心。
“那你……”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颤抖,“是讨厌我吗?”
修恩看着眼前这位忽然流露出脆弱神态的女神,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无形地拨动了一下,但他眼底的坚冰并未融化。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清晰:
“阿尔忒弥斯,不是讨厌与否的问题。”
他抬手,指向那片迷雾深锁的海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负担中挤压出来,“我的家人正在那里等待救援,她们可能正处于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危险之中。
现在,此刻,我的全部心神都必须系于她们身上。
我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余裕,去思考、去回应……任何其他的感情,即使这份感情来自于一位尊贵的神明。”
他的焦虑几乎化为实质的火焰,在瞳孔深处silet燃烧。
戈尔贡三姐妹的安危像一座巨山压在他的脊梁上,相比之下,月神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炽热的爱意,更像是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风暴。
他并非毫无触动,只是那沉重的责任感和深植的担忧,早已塞满了他的胸腔,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哼!”阿尔忒弥斯似乎被他的直白再次刺到,有些赌气地别过脸,但很快又转了回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优越感和急切的神情,仿佛握住了什么王牌,“什么嘛!如果你真那么想知道,我……我也可以大发慈悲告诉你哦!”
她微微扬起下巴,月光在她完美的轮廓上镀上一层冷银边:
“你现在赶过去,已经太迟了!”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箭矢,试图射穿修恩的希望,“美杜莎……她早已深陷诅咒的泥沼,魔化的进程无可逆转!
变成那头可怖的戈尔贡怪物,不过是迟早的事!
这是我亲眼所见!”
【月神的窥视与冷酷】
凭借着那份因“好奇”而滋生的、近乎偏执的关注,她甚至动用了身为机神(奥林波斯十二神)的特权,将视线从地球之外的平流层投下,穿透迷雾,精准地窥视了那座被诅咒的岛屿。
她看到了那片土地弥漫的死寂与绝望,看到了那正在发生的、缓慢而不可逆的恐怖蜕变。
当然,她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念头。
这位女神的目光从来只聚焦于一人——修恩。
戈尔贡三姐妹的命运?
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是注定被遗忘的悲剧注脚。
她的窥视,仅仅是为了更了解他行动的缘由,仅此而已。
“修恩,你根本就没办法处理的!”她的语气变得急切,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试图将他拉回“正轨”,“所以,放弃吧!不如和我在一起,这样你会轻松很多很多哦!”
她伸出手,仿佛要将他从那条布满荆棘的路上拽开,声音又变得甜腻起来:
“戈尔贡什么的,不过是早已被时代抛弃、注定要化为怪物的旧日残影罢了~!
你只要有我在身边就足够啦~!”
【扭曲的爱意】
她一直注视着他。
她知晓是那所谓的“家人”成为了他奋斗的源泉,是戈尔贡三姐妹塑造了如今这个让她心动的英雄。
但同时,她也看得分明,正是那份羁绊,让他一次次卷入纷争,遍体鳞伤,承受着凡人本不该承受的重压。
这份爱意,让她无法忍受。
在她纯粹而自私的逻辑里,让心爱之人远离一切苦难才是至高无上的“正确”。
而戈尔贡三姐妹,以及她们所带来的所有麻烦和痛苦,就是最需要被切割、被抛弃的“灾害”。
救治?
那种事情,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毁灭,或者遗忘,才是她认为的最“好”的归宿。
“”
修恩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艘在波涛中起伏、等待远航的船只。
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眼中已然凝固的决意。
心中的答案,早已如礁石般坚硬冰冷。
那并非基于世俗的伦理纲常,也非出于对神明威权的敬畏或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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