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儿
却说许知府喝命欢郎写休书,见他只低了头不应,一声两声,不觉怒起,飞起一脚,正中他腰胯。
欢郎一个踉跄,跌开两步,依旧垂了头不应。
许知府怒极,隔了门,只交人取家法来。
外头哪晓得甚么事体,战战兢兢,拿了板子,交徐知府抄在手中,没头没脑,一顿乱打。
又命小厮拖翻在地,连打了二、三十板子。
许夫人晓得时,惊了三魂,荡了七魄,慌慌忙忙赶进来,只道:“甚么事?”
小厮忙把板子停了,退过一边。许知府气头上,倒把惧内之心去了几分,犹叫快打,交许夫人扯了,口口声声只道:“你这般交他如何上堂?!好歹与他留些体面,他也是做官的人,又娶了媳妇。。。。”
又道:“他有不是,你说他。到底甚么事体,打成这般模样。。。。”
正说着,就觉裙下一紧,把眼看时,却是儿子抓了自家裙摆,方一弯身,欢郎又松了手,只在裙角留下个血手印儿。
许夫人张口结舌,盯了那血手印半日,只结结巴巴叫得声:“儿啊。。。。”就把欢郎抱了。
原来欢郎见许夫人进来,顾不得疼痛,只往腿上狠命一抹,就手脚并用,向前抓了她裙角。
当下许夫人哭了一场,眼见小厮走了个干净,方擡头把许知府看了。
许知府吃不住,待要言语,许夫人已低了头,颤声道:“我晓得,你升了官,心大了。”
许知府红涨于面,只叫了声夫人,许夫人又低低道:“你打死他,气死我,再娶个年轻的,与你生七八个儿子,方称心如意,是也不是?”
许知府又气又急,趔趄半晌,方道:“你胡言乱语些甚么。。。。。。”
许夫人早转身叫了人来,七手八脚,擡了儿子,往床上安顿了,又一叠声说既要绝我,还留着作甚?先保了命要紧!连叫人收拾行李,要与欢郎回娘家。
众人面面相觑,哪敢答应,许知府只一言不发走到天井,令小厮把前后门顶了,再不许人出入。
人仰马翻了半日,大夫过来,许夫人少不得收拾了心情,问了长短,听说筋骨无事,方安下心来。
等大夫上了药,许夫人又交人煎了药与欢郎服下,方见媳妇候在一旁,眼皮微肿,也有些不过意,叹了口气,交代几句,自往外头去了。
原来小娥听得动静,思前想后,已猜得了七八,急切间只交人告知许夫人,等公爹去了方出来。
一会众人陆续散去,马婆子也掩了门出去,小娥就往床前坐了。
呆了时,见欢郎额角红肿,心口一抽,方俯下脸来,不防他一睁眼,四目睁睁,瞧了一时,小娥只把脸扭了,道:“你还没睡?”
欢郎道:“我不睡,娘怎肯歇息。”
说着便要起身,交小娥按了,拖了软枕与他伏着,半晌方道:“疼末?”
欢郎道:“好多了。”
见小娥垂了头,又道:“明天帮我洗洗头,上回那法子真舒服,我都睡着了。”
小娥点点头,欢郎就撑着胳膊探过头来,道:“别总垂着头啊,也陪我说说话。”
小娥默然良久,忽道:“你受苦了。”
欢郎一愣,随即笑道:“什么苦不苦的。”只把手摸在她脸上。
小娥任由他摸了时,忽把头一偏,将脸埋在他掌心,肩头微微耸动。一
慌得欢郎斜过身子拥了她,一壁把袖子与她擦泪,一壁道:“傻瓜,难受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千言万语,哄了半日,小娥终不擡头,欢郎无奈,道:“真的役事,你再这般,我反要疼了。”说着哎哟一叫,叫声未了,小娥己擡起头来,搀了他胳膊,上下打量,只问哪里疼。
欢郎暗笑,免不得由她又上了番药,一会只说饿,小娥就往厨下料理了线面,端与他吃了。
吃罢,欢郎漱过口,又切切私语了一回,交小娥逼不过,方熄灯就寝。
第二日欢郎一早就打发人到衙门里,说着了寒,起不来床。
大小官吏听说,慌了,一个两个,般勤探看,到午后还络绎不绝,看毕,又往前边陪许知府说话儿,来来去去,整乱了一日。
小娥役法子,只说欢郎头晕,方与他把药上了。
晚上许夫人又问起昨日事体,欢郎恍然正容,支起身来,还说不上几句,只扶了头叫痛,许
夫人急了,要叫大夫,又交他拦着,役奈何,只交他歇了。
过两日,渐能下地,惟伤处奇痒,梦中抓挠不止,小娥就做了两个手套,睡前与他套了。七
八日过去,日渐平复,许夫人欢天喜地,不必提了。
时当九月,秋风送爽,菊黄蟹肥。许知府打点停当,定下九月+六日动身,大小官吏闻之,
自发于前日设宴欢送。
许夫人也应了众娘子邀约,到那日,一早便出去了。
午后欢郎觉屋中气闷,小娥就交人移了软榻到后院的莲池边。
那莲池不过三分地,四面香樟合围,枝叶相凑,阳光零碎,时有微风,欢郎闭目移时,欢喜无限。
不一会小娥又取了杏仁茶来,欢郎就拉她往身边坐了。
两个依偎良久,正俯头看红鲤来去,忽听身后一声低咳,小娥忙站起身来。
却是许知府过来,看了她,并无恼色,只点点头,便向欢郎道:“今日如何?
欢郎早起身候在一旁,当即道:“儿子好多了。”
许知府略一皱眉,道:“躺着罢,既役好透,逞甚么强。”
见欢郎不动,也不理会,和声向小娥道:“你母亲方回来,在屋里,有些事体问你。”
小娥应了声是,自往前边去了。
许知府就往榻上坐了,吩咐欢郎道:“我明日便动身,实等不得你,趁今日,把休书写了。
欢郎神色不动,半日方垂了眼道:“不是儿子推托,人人皆知易氏有载,无情无由,骤然休弃,面上却不好看,容儿子思量几日,再做道理。
许知府看了他一回,不觉笑将起来,道:“你推三阻四,无非想拖到我走后,好不了了之罢
说罢,只沉下脸来,道:“你休推睡里梦里,今日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你既不肯做恶人,我便做主替你发落了易氏,如此旁人也说不着你。”叫人拿了笔墨来,就要写休书。
欢郎急了,扑咚一声跪在地下,道:“儿子发了誓,若置易氏不顾,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许知府怒极反笑,道:“这般,却是我害了你?!
欢郎索性把心一横,磕了个头,道:“儿子不敢。实是易氏待我有情义,打死儿子也应不得。”
说毕,命小厮看了去路,使人拿板子来。
板子还未到,先听得几声叫嚷,许知府火上浇油,方要叱骂,就见马婆子一路小跑,远远便
向欢郎叫道:“娘子晕了,躺在床上,夫人叫官人去哩… … ”
她一言未了,欢郎起身就往屋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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