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血色的天谴,一笔一划,一字一句,烙在了少年干净清透的魂相上。
洋洋洒洒,从锁骨一路写到腰间。
少年却轻阖着双眼,看不出任何痛苦。
不知究竟是早已麻木,还是……已然没了呼吸。
蜃窟处的执法者终于动了,回忆中的视野也有了轻微的改变。
只是他才刚走出一步,便被身后从蜃窟中赶来的另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闻朝意顺着回眸的视线望去,那是一名气质沉寂的男子,目测二十出头,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腰间挂着的令牌上赫然写有“死判”二字。
冥府死判,闻朝意心想,按照传说,应是生判的孪生兄弟。
男子擡臂挡于他面前,声音如同死水,毫无波澜:“你想去干涉天谴?”
闻朝意听见前世的自己,用清泉般的声线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去干涉?”
“你我生于幽冥,未经轮回之苦,成为生死判官,才不过十三载有余,”男子道,“以你现在的修为,若为他判下那笔抵销天谴的‘生’字,即刻便会被剥夺身份,遣入轮回。”
“那又如何?”前世的闻朝意问,“生死判官若是做不到公正,形如虚职,那还不如没有。”
男子质问道:“你这是公正吗?”
前世的闻朝意道:“于冥府律法而言,确是不该干涉天谴,但于我自己心中的公正而言,我觉得他不该受天道惩罚。”
这便是明摆了要将自身的情绪,掺杂入冥府对于亡魂的审判之中。
男子似乎被气笑了:“你打算撂挑子不干了?”
“是,”前世的闻朝意承认道,“生死判官一职,虽只能孪生子担任,但兄长不曾犯错,不会随我一同被遣入轮回,顶多调个职务,没什么影响,说不准还能因为阻拦我犯错而升个职。”
男子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才道:“嫌兄长管得宽了?”
“没有。”
“那你一个人走?”
男子收回了手臂,冷笑着飞身下悬崖,却没有落到少年将军身旁,而是远远站在烧毁的妖王殿旁。
闻朝意不明所以,但他的视野猛地动了,几个轻巧的纵身,便落在了狼妖少年的面前。
悬崖上那些邪魔和修道者,应是看不见冥府执法者,没有人发觉二人的举动。
少年已经没了鼻息,脸色苍白,许是因血早已流干的缘故。
闻朝意看着前世的自己,从随身的一个匣子中,取出一支浸满墨汁的笔来,边运功边开玩笑道:“在下才疏学浅,修为低弱,抵不住天谴,这笔‘生’字可能会有点潦草,别介意。”
没人能回应他,少年靠在长刀上,至死都是站着的,身量比他还略高了一点。
前世的闻朝意落笔,如十三载生判每一次落笔同样,写下了他最为熟悉的“生”字。
只是这一次,他抵上了自己全数的修为与灵气。
雨点更大更密了,打着已然冷却的泥土,稀释了灰烬与血迹,在低处汇聚起来。
惊雷一声接着一声落下,前世的闻朝意屏着呼吸,连笔写完后,忽觉眼前骤地黑了下去。
他的意识抽离了身体,职权被天道剥夺,修行被责罚抵去,唯有干净的魂相和不屈的性子,仍属于他自己。
意识陷落,再震耳的惊雷,都听不到了。
于是他并不知道,妖王殿前,那位阻拦他干涉天罚的兄长,同样取出了判官笔,在三方势力死去头领的心口上,各自判下了一笔“死”字。
“这么任性,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走?”
***
黑暗散去,沉睡的意识逐渐回归身体。
闻朝意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焦急地呼唤着他。
“璞璞,醒醒!”
他下意识地擡了一下手臂,被温暖的手指握住。
“阿醉?”
闻朝意挣扎着睁眼,所见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绿,像是一个的小房间,或是一枚巨大的茧,将他与奚醉密不透风的包裹在了里面。
他不禁迷茫道:“这是哪里?”
“我探查了一番,仍旧是问君境里,”奚醉回答说,“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是由那枚灵种抽芽盘藤而成,坚不可摧,大抵是要等它耗空灵气,自行枯萎,才算破境。”
这倒是挺好理解的,前世临死时的经历,总会让所见者感到恐惧、绝望或愤怒。
灵种形成的封闭空间,给了使用者醒来后一段用于冷静的时间,避免失控入魔,或精神崩溃的可能。
但眼前的奚醉,并非像是在忍耐愤怒和失控的模样。
闻朝意心想着,试探道:“灵种生效时,意识连接断开了,可以和我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
他叠出的龙傀不知去向,此时仰面躺于灵中织出的藤蔓“地板”上,奚醉则单手撑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看到了你。”奚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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