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猎者号的残骸深陷于血色荒漠之中,宛如一具巨兽的尸骨,凄冷而悲壮。暗红色的沙砾被狂风裹挟,永无休止地敲击着那早已扭曲变形的舰体,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死神的低语。舰桥内,应急红灯微弱地闪烁不定,猩红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沾满污迹的脸庞,每一次闪烁都牵动着人们紧绷的神经。
李闲云仰面躺在倾斜的医疗椅上,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那条彻底暗靛化的右臂无力地垂落,皮肤之下,原本炽热闪烁的纹路此刻如同冷却的熔岩,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内敛状态,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仿佛源自宇宙本初的幽暗光芒。
银鳞半跪在一旁,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竭力检测着他不断衰弱的生命体征。“心跳四十,还在持续下降。神经反应微弱近乎消失。但是…他体内的能量冲突似乎…平息了?”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更像是喃喃自语,“感觉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死寂。”
灰烬指挥官大步流星地走来,作战靴踏在布满碎屑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不断跳跃着危险数据的主屏幕:“不是平息,是整合。是源钥碎片强行吸收并容纳了部分‘归寂’能量,暂时压制了‘虚无’道标的侵蚀,完成了对宿主身体结构的…初步改造。”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现在,更像一座处于休眠状态的活火山,内部压力未知。”
话音未落,主屏幕上那代表“虚无之潮”追猎舰的猩红光点猛地亮度激增,其速度骤然提升,竟完全无视周围空间中缓慢流淌、充满毁灭气息的幽蓝潮汐能量,如同一条锁定猎物的阴影利箭,笔直地刺向巡猎者号!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虚无’能量反应急速逼近!速度极快!无法规避!”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战术AI冰冷的提示响彻舰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另外两个方向的废墟阴影之中,碎星财团的银灰色突击舰与“清道夫”组织的圣光裁决舰也悍然冲出,舰首主炮同时亮起蓄能的危险光芒,与“虚无之潮”追猎舰形成了完美的三角围杀阵势,彻底封死了巡猎者号所有可能的逃逸路线!
“左满舵!将所有能量输送到引擎室,最大功率规避!”灰烬指挥官咆哮道,声音压过了警报的嘶鸣。
巡猎者号尾部的主引擎发出过载的刺耳悲鸣,整个舰体随之剧烈震颤,险之又险地擦着一道纯粹“无”之射线边缘掠过,那射线所过之处,连空间本身都被抹去,留下短暂的虚无轨迹。
“不行!它们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根本甩不掉任何一方!”舵手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
“清道夫”的圣光裁决矛撕裂虚空,碎星财团的高频震荡射线网交织覆盖,精准地封堵了巡猎者号每一次微小的位移企图!
绝境再度降临,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银鳞猛地转头看向生命垂危的李闲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能不能再刺激他一下?像上次在柯伊伯带边缘那样?”
灰烬指挥官尚未回答,李闲云那只沉寂的暗靛右臂忽然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带着极致“归寂”气息的微弱力场,以他身体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力场轻柔地掠过银鳞和灰烬,两人同时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陡然升起。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外界那三道已然临头的致命攻击,在进入这奇异力场范围的瞬间,竟然同样出现了极其诡异的、肉眼可见的“迟滞”!仿佛陷入了看不见的泥潭!
“有戏!”灰烬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精光,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全员注意!计算所有攻击轨迹变化参数,给我从这缝隙里挤出一条生路来!”
巡猎者号的姿态调整推进器疯狂喷吐着光焰,利用这短暂到以毫秒计的干扰窗口,如同游鱼般,硬是从三道毁灭性能量交织的狭窄缝隙中惊险地挤了出去!
轰!轰!轰!
三道失去目标的攻击猛烈地对撞在一起,瞬间爆发出足以湮灭小行星的恐怖能量风暴,刺眼的光芒将整个血色荒漠映照得如同白昼。
三艘敌舰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攻击动作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停顿和犹豫。
而巡猎者号内,李闲云的身体因为这短暂的、无意识的“发力”而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溢出更多闪烁着暗靛色光芒的泡沫,生命监测读数再次断崖式下跌,警报声凄厉不绝。
“他撑不了几次这样的消耗!”医疗官看着仪器上几乎要拉成直线的心跳曲线,失声喊道。
就在这时,那颗一直静默悬浮于远处、如同死亡主宰般的“归寂之眼”,其缓慢自转的速度似乎难以察觉地加快了那么一丝丝。同时,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意念波动,悄然拂过舰桥内所有人的精神感知。
李闲云那暗靛色的右臂对这丝波动产生了强烈至极的反应!手臂上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抬起沉重的手臂,五指微张,颤抖着试图抓向那无形波动的源头——那颗“归寂之眼”!
“它…他的手臂想靠近那个东西!”银鳞骇然惊呼,脸色苍白。
灰烬指挥官死死盯着战术扫描器上反馈的数据流,脑中飞速计算:“导航员!立刻计算出一条新的极限航线!贴着‘归寂潮汐’最密集的边缘区域,借助能量流的干扰,给我绕到那颗‘眼睛’的后方去!”
巡猎者号再次做出大幅度的战术转向,舰体几乎是擦着那些汹涌澎湃的幽蓝色毁灭能量流的边缘,划出一道令人心惊肉跳的险峻弧线。
果然,那三艘追猎舰的攻击变得谨慎了许多,投鼠忌器,似乎生怕过于猛烈的火力会波及甚至引爆那极不稳定的“归寂之眼”。
“它们上钩了!暂时不敢全力开火!”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兴奋。
然而,灰烬指挥官的脸色却变得更加凝重。因为他清晰地看到,李闲云的暗靛右臂对“归寂之眼”的渴望变得越来越强,甚至开始散发出一股无形的牵引力场,反过来拉扯着巡猎者号,想要主动靠近那颗散发着无尽死寂的恐怖核心!
“不行!不能过去!那个距离是死亡禁区!压制他!想办法压制住他!”灰烬指挥官吼道,额角青筋暴起。
银鳞和几名强壮的船员立刻上前,试图用力按住李闲云,然而刚一靠近,就被那骤然增强的暗靛力场猛地弹开,几人手臂接触部位的护甲瞬间覆盖上一层冰冷刺骨、冒着寒气的白色霜晶,低温几乎冻伤了他们的骨骼。
“无法靠近!力场带有极强的能量排斥和低温效应!”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那艘“虚无之潮”追猎舰似乎彻底失去了耐心,其舰体表面覆盖的浓郁阴影剧烈地翻涌起来,数十只惨白的“无”之眼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它们并没有发射出毁灭射线,而是同时调整方向,“凝视”向了舰桥内的李闲云!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直达灵魂本源的“抹除”意念,如同最锋利的精神之矛,瞬间穿透了巡猎者号摇摇欲坠的护盾和厚重的合金舱壁,直接冲击在了李闲云近乎沉寂的精神意识之上!
“呃啊啊啊——!”李闲云猛地睁大了双眼,眼眶几乎撕裂,发出一声凄厉到超越人类极限的惨嚎!
他体内那沉寂的源钥碎片的力量,被这源自同宗却更为高阶、更为纯粹的“无”之意志彻底激怒!暗靛色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疯狂爆发,不再是被动的防御,而是转化为了最狂暴的攻击性!
李闲云的右臂猛地自行抬起,五指彻底张开,对准了远处那艘“虚无之潮”追猎舰!一道凝练到极致、内部混合交织着暗靛与幽蓝双色、外表却缠绕着虚无黑丝的能量束,无声无息地喷射而出!
这道能量束所过之处,连周围弥漫的“归寂”能量都被短暂地“同化”和“征用”,使其威力呈几何级数增长!
“虚无之潮”追猎舰似乎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前所未有的威胁,阴影舰体剧烈波动,试图进行紧急闪避。但那道混合能量束的速度太快,轨迹也太过于诡异!它无视了常规的空间距离,直接击中了追猎舰的阴影舰体!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溶解”景象。被击中的那片浓郁阴影,如同被泼上了概念层面的强酸画布,瞬间“被存在抹除”,留下一个边缘不断蠕动着试图修复的巨大空洞!
追猎舰整体剧烈地震颤起来,其散发出的永恒“无”之气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紊乱和……惊怒的情绪波动!
碎星财团和“清道夫”的攻击瞬间完全停止,双方的战舰甚至下意识地向后微微撤退,显然被这突如其来、能够真正伤及“虚无之潮”本体神秘舰船的恐怖攻击惊呆了。
舰桥内,所有人也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反馈的景象。源钥碎片的力量,竟然能重创那仿佛不可战胜的“虚无之潮”!
但这一击的代价是巨大而惨烈的。李闲云在发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后,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的生命精气神,猛地瘫软下去,彻底萎靡,气息变得比风中残烛还要微弱。
而那颗“归寂之眼”,似乎被这敢于在太岁头上动土、“挑衅”并实际“伤害”了其“同类”的行为彻底激怒!其旋转速度猛地加快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一道道比之前粗壮十倍、狂暴百倍的幽蓝色“归寂潮汐”巨蟒,如同从沉眠中苏醒的灭世巨兽,从核心深处喷涌而出,开始无差别地、疯狂地横扫整个球形空间!
“不好!核心能量暴动了!快躲!避开主要冲击波!”灰烬指挥官失声大吼,声音甚至带上了嘶哑。
巡猎者号疯狂地进行战术规避,动力引擎输出达到极限。然而暴动的潮汐范围实在太大了,覆盖了每一寸空间!一道无比巨大的、如同星河倾泻般的幽蓝能量流,狠狠地抽打在了巡猎者号的舰体之上!
咔嚓——!!!轰隆!
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巨响传来!舰体中部被能量流直接扫中,护盾如同纸糊一般瞬间破碎,厚重的复合装甲被瞬间湮灭掉巨大的一块,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管线、断裂的骨架和暴露在死寂空间中的舱室!空气疯狂外泄,形成猛烈的旋风,凄厉的结构损伤警报声响成一片!
“结构严重受损!主引擎熄火!备用动力不足百分之一!我们…我们完全失去动力了!”舵手看着全面飘红的控制面板,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巡猎者号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无助地、被动地飘流向那颗正在疯狂释放着毁灭性能量的“归寂之眼”,离那黑暗的核心越来越近!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那三艘追猎舰虽然也在狼狈不堪地躲避着暴动的毁灭潮汐,却依旧如同嗅到了最浓郁血腥味的深海鲨鱼,顽强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缓缓地、步步紧逼地靠近了彻底失去动力的巡猎者号。
它们的炮口再次幽幽地亮起了蓄能的光芒,这一次,光芒更盛,充满了决绝的杀意,不再有任何顾忌。
李闲云躺在已然破碎倾斜的医疗椅上,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他的右臂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唯独手背上那灰暗的源钥印记却再次浮现出来,微微发烫,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银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到已是裂纹遍布的舷窗前,望着那颗越来越近、散发着无尽吸引力和死寂的“归寂之眼”,又看了看那三艘正在步步逼近、死神般的舰影。
灰烬指挥官扶着布满裂纹、火花四溅的主控制台,看着屏幕上不断弹出、层层叠叠的红色损伤报告,嘴角无力地扯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一切,都要结束了么?
就在巡猎者号即将被“归寂之眼”的强大引力场捕获、或者先一步被三艘敌舰的炮火彻底撕成碎片的刹那——
李闲云忽然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左眼之中,是混沌星云死灰复燃般的微弱挣扎,残留着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意志。
右眼深处,则是那灰暗源钥印记的冰冷倒影,漠然,空洞,仿佛蕴含着一整个宇宙的寂灭。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却让近处的灰烬和银鳞如同触电般头皮炸开的词语:
“……回家……”
随着这个词语的落下,他那只沉重如铅、彻底黯淡的暗靛右臂,仿佛耗尽了这具身体最后的一丝潜力,用尽那无法想象的意志力,艰难地、一寸寸地抬了起来。
五指缓慢地张开,然后,坚定地握向了前方虚空中那颗正在暴怒咆哮的……
“……归寂之眼”。
李闲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颗狂暴的“归寂之眼”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趋于凝固。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