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过千帆
村子里已经没有年轻人,仅剩下不到十个老年人,老三爷已经是这群老人里面年龄最小的。
他的屋子在村子最里面,是个两屋一院的农家小舍,骆驼被拉到一边去,和黑炭一起休息,闻逐华和吴洪婉坐在木头马扎上,像是动物园里的展出动物,被老爷子们观察。
村子里的老人们都来了,他们或者站着,或者自己带着马扎,基本都只会说方言,话只能通过老三爷翻译。
“老火问你们,这里往南的地方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大儿子在那里生活。”老三爷手里拿着烟枪,往枪眼的位置放了点烘过的烟草,点燃后翻译道。
“不太平,我们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南边来的大兵不讲理,抢村子,村子里的人就和他们打起来了,”闻逐华尽量用老人们能理解的话语说了,老三爷翻译后,他们都叹气。
又有个老妪叽里呱啦了几句,闻逐华侧耳听老三爷说:“她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阮家村?之前她的女儿嫁过去了,但是再没有回来。她很担心。”
闻逐华沉默了一会,道:“知道这个村子,但是不熟,她应该过得很好才对。”
老妪闻言十分开心,想了会,拿了两个果子要给两个小孩吃,闻逐华便接过,对她笑笑。
闻逐华成为了村子联系外界的一个渠道,老人们都来问他们想知道的信息,还有的只是单纯地想和年轻人闲聊,最后把老三爷惹恼了,直骂道:“这群老东西要累死我!”
老人们这才散了,纷纷和二人招手,临走前,老三爷让他们明天都带点家里有的吃的来。
“你们不在这里多住几天?明天就走?”老三爷见闻逐华手脚很利落,正在灶台上忙活,他靠在门框上犹豫道。
“不行的,还是有事情要去做,”闻逐华知道老三爷的好意,在这乡村生活,即使生活简单单调,至少安全,而且能够自给自足,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地方总算是种选择。
但是不禁闻逐华有着自己的事情,吴洪婉自然也不会愿意。
虽然她从来不说,但是闻逐华知道这个小孩、和他流着相似血脉的妹妹,经常会在放空的时候,露出她毫不掩饰的忧伤眼神。
不过吴洪婉藏得很好,至少在平常生活中就只是个没有经历过什么的开朗小孩。
“你说的也是,我年轻的时候,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当时你爷我也不愿意听他,一直等到他死了,我才回来村子里。”老三爷回想道:“后来除了我之外的年轻人都走了,去其他地方打工的,嫁出去的,都很多,村子里只剩下老头了。”
闻逐华感到一阵心酸,这几乎是这种边缘山村的命运,它会逐渐变老,直到消失。
他熟练地用锅铲把菜装盘,老三爷贡献了只鸡,闻逐华又加了点蘑菇,半炒半炖,香气把在院子里和黑炭玩的吴洪婉都吸引过来。
家家户户都飘起香味来,老人们端着饭碗蹲在院子口和他们聊天,闻逐华将桌子摆在院子里,把一荤两素三道菜摆好,除了鸡之外,还炒了道青菜,配上条切块的黄瓜,十分清爽。
闻逐华先给老三爷递了饭,又让吴洪婉规矩坐好,这是许多日子来,他们能够坐下来好好吃顿热饭的少数时候。
“敬三爷!”闻逐华笑着道,他的杯中是果酒,老三爷也端起杯子来,和闻逐华碰了杯:“能有年轻人陪陪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真好啊!”
院子外传来笑声,间或着狗狗叫的声音,黑炭在村里简直是狗中霸王,一群狗跟着它跑跑,在骆驼旁绕来绕去的,闻逐华看了眼,天气凉爽,夜风习习,仿佛昨日依旧,却只能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再次体会到。
待得第二日闻逐华醒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他走出院子,见到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农产品,几竹篮鸡蛋,红薯果干从小的麻袋里露出来。
两只活鸡被绑得老老实实地,正在伸长脖子想要逃跑。
闻逐华简直哭笑不得,门口正在玩耍的吴洪婉跑了过来,她手里拿着好几颗糖,兜里鼓起来,闻逐华想都不用想,肯定老人们给她的。
老人把原本留给自己子女们的爱都给了这两个年轻人,这让闻逐华有些泪目。
老三爷已经准备好了,他换了身猎装,还给黑炭也带上了防咬的护脖,俨然一副出去打猎的样子:“送完你们还要去打畜生。”
“辛苦三爷,”闻逐华从兜子里摸出一小把纸币,附在吴洪婉耳边说了几句,见她机灵地答应了,便拍拍她的脑袋瓜道:“去吧,和老人家们告个别,之后还有机会的话可以来这里玩。”
“好,哥哥我去啦。”吴洪婉跳着走了老三爷抽着旱烟眯起眼睛来道:“这丫头,真招人稀罕。”
“是,很懂事。”闻逐华点点头,他想了会,把耐放的红薯干和果干都带上了些,又拿了些干粮,剩下的准备让老三爷再还回去。
太阳悬在正空中,闻逐华选在这个最热的时候出发,借着炎热天气,巡逻队伍必然不会太严格,都在避暑。
黑炭用鼻子嗅嗅吴洪婉,发出几声‘呜咽‘声音来,像是知道了要分离,吴洪婉也蹲在身子和狗道:“以后再来找你玩,乖狗狗。再见!”
闻逐华站在山头高处,远方烈日当空,空气中黄沙随着风飘荡,高地上零星着几块草地、灌木,高温让整片空气显出波浪状,如同沸腾的水泡不断飘忽。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转头对老三爷道:“三爷,走了,保重!”他上前和老三爷拥抱,老三爷又半蹲下和吴洪婉拥抱了下,不再说话,只是嘴角有些抽搐。
一人一狗就这么站在原地,闻逐华把吴洪婉放上骆驼,两人一骆驼沿着斜坡一路往下走,吴洪婉转身向他们挥手告别,过了许久,终于转过身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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