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可能是另一个‘可疑人员’”
郑裕宁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林鹿脑海里一闪而过。林鹿抚了抚有些发凉的手臂,向文君拜托道:“还得麻烦你再找下你那位很厉害的黑客朋友了,帮忙查查这篇文章的幕后推手是谁?”说罢,她俏皮地蹭了蹭文君的胳膊,一脸揶揄。
文君老脸一红,默默转过身子,“哦……知道了”。
得到文君的肯定回复后,林鹿放下心来,开始着手联系三名受害者家属。
可是,除了雯雯一家以外,其他两家都拒绝接受采访。
林鹿试图劝说他们:“现在犯罪嫌疑人在网络上引起不少人的同情,虽然法大于情,但实际上这种舆论局面依然会干扰到司法,很可能不利于判刑”“您可以把咱们的镜头当作发声筒,可以说出……”
“没什么好说的,谁知道你们记者会不会捕风捉影颠倒黑白!”
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挂断忙音,林鹿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鹿,他们不愿接受采访吗?”游俞担忧问道。
林鹿点了点头,受访对象的心理防御以及寄希望于“人在做天在看”“邪不压正”无可厚非,拒绝接受采访也强求不得。
“幸好还有张芳姐一家”,林鹿拜托游俞将采访提纲打印了一份送去马东的办公室,她现在还不想见到这个利益至上的无情资本家。
游俞回来时,林鹿正好擦完防晒霜,最后照着镜子涂上奶杏色的镜面唇釉。
透过镜子看到站在身后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游俞,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撞,林鹿不由笑了一下,嗔怪着说,“傻愣着做什么?准备出发呀”。
“哦哦”,游俞仿佛被她灼热的眼眸烫到了,飞速移开视线,脸又不禁发烫起来,满脑子都是:小鹿的嘴唇,看起来好软……
*
再次来到村口,林鹿竟感到一丝怯意。只是这次她不再是“死亡敲门人”,而是“苦难的回访者”。
村子里今天有人结婚,村口支起了火红的充气拱形门,两侧还悬挂着喜庆的灯笼。走进去后,林鹿才发现结婚的人家就在离张芳家旁边不过两户的地方,宾客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面带红光、喜气洋洋。
张芳家大门紧闭,门两侧贴着黄色的对联,门槛上不再像上次那样粘得满是泥土,很明显是被仔细清理过了。
游俞扛着摄像机,镜头里的林鹿叩响了大门。
很快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张芳穿着素白宽松的衣服,看到两人后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声音比上次听到时还要虚弱无力,“林记者,你们来了啊”。
邀请两人坐到沙发上后,张芳去厅堂后面端来两杯水。
林鹿忙起身道谢,接过纸杯放置在茶几上。彼此简单寒暄几句后,采访录制开始了。
上次坐在门口打瞌睡的老妇人在雯雯的葬礼办完后就回老家了,段辉宗已经上工去了,家里只剩张芳和幼儿园放假的小儿子。
在采访中途,小男孩拿着塑料小铲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卖力地挖呀挖,挖出一个不小的坑之后,丢下铲子,从楼上到院子里跑进跑出了好几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鞋底在堂屋锃亮的瓷砖地面上踩出深深浅浅的泥印子,不一会儿,整个家里都布满了脏兮兮的泥灰。
也许是有外人在场,在镜头面前也不好发作,张芳压抑着怒火,“小宇,王姐姐家的酒席应该快开了,你先过去给你爸占个座”。
正要上楼的小宇顿住,磨磨蹭蹭地靠着楼梯,垂着头说:“我不想去”。然后又拔腿跑上楼。
半晌,他才抱着个小纸箱“噔噔噔”跑下来。
“段鹏宇!”一向好脾气的张芳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你一直跑来跑地干什么!你没看到你这鞋底粘泥了啊,把家里搞得脏死了!”
段鹏宇也似乎赌气般地又在张芳面前多踩了几脚,跺掉了鞋底已经结块的灰黑色泥点,一溜烟跑到桂花树下,坑旁已经积起了一个小土堆。
他把小纸箱放在坑里面比了比大小,然后又开始挖土。力度有失准头,泥土飞溅到花坛边的水泥地上,不小心一脚踩上去又生成一个深色的鞋印。
张芳气急败坏地走到段鹏宇面前揪起他的耳朵:“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吧?为什么不去吃酒?”越说越气,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土坑旁的小纸箱,“这又是从哪里翻出来的破烂东西,你能不能消停点?”
看到妈妈踢自己的宝贝东西,段鹏宇脸涨得通红,狠狠一把推开她:“不准踢它!”
小孩子的力气其实不大,但是张芳没料到平时还算听话的小儿子会突然发混推自己,她趔趄着后退几步。
林鹿忙上前扶稳她,趁她发怒之前,率先走到段鹏宇面前蹲下身子,双手搭在他小小的肩膀上,柔声教育道,“小宇不是故意要推妈妈的对不对?妈妈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呀?”
段鹏宇嘟着嘴,看了眼林鹿,又看了看一脸失望和痛心的张芳,红着眼眶喃喃道:“妈妈,对、对不起”。
张芳负气地剜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理他。在她的观念里,这么小就敢推自己,再长大点,翅膀硬了岂不是要开始打人了!要是雯雯……雯雯还在,就好了,她那么乖那么懂事……
张芳忍不住走到角落,蹲下身子,哽咽起来。
林鹿担忧地看着她单薄而落寞的背影,又扭过头轻声问段鹏宇,“能不能告诉姐姐,你刚才在忙什么呀?”
小男孩抿着唇不说话,蹲在小土坑旁自顾自地挖起来,土壤里混着枚枚碎碎的桂花。
不大的院子,一边是倍感委屈、低声呜咽的年轻妈妈,一边是充耳不闻只顾玩土的顽皮儿子,两人将彼此站成对角线。
擡起头,镂空的天顶上方笼罩着一片硕大的乌云,而乌云旁边是晴空万里,屋外隐隐传来迎亲队伍锣鼓喧天的喊闹声。
游俞透过镜头,只觉得自己像是记录了一场荒诞的闹剧。
林鹿蹲着身子挪到段鹏宇身旁,指着小纸箱里的小物件问道:“这里面都是什么呀?看起来好有趣”。
段鹏宇这才擡起头,不情不愿地搭腔:“这是姐姐的东西”。
林鹿“唔”了一声,“你想把这些东西埋到土坑里面,是嘛?”
段鹏宇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因为挖的时间有些久了,他的力气明显不够用,握着塑料铲的小手都有些颤抖了。
林鹿接过他的铲子,神色自然地说,“我帮你挖,你到时把东西放进去,咱们分工合作,速度会更快一点哦”。
段鹏宇没有反对,他从箱子最底部翻出一个小小的玉葫芦,紧紧攥在手心。
这是对他最重要的东西,他等会儿要把它第一个埋进去。意识到这点后,林鹿佯装不经意地问:“诶小宇!这小挂坠真漂亮,你也舍得放进去呀?”
“嗯”
“里面是装了什么东西嘛?”
段鹏宇把玉坠攥得更紧了些,半晌才小声说:“姐姐……”
“姐姐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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