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别的法子时,只听见林鹿垂着眸,低声问:“真的会有人真情实感地心疼、同情郑裕宁吗?”
她现在有些不确定网络上为郑裕宁请愿的风潮是水军下场带节奏,还是说他的成长经历与长相真的吸引到了一批“粉丝”。
如果说“逼良为娼”又“劝妓从良”是绝大多数男人热衷的两类事,前者满足了内心阴暗的邪恶念头,后者则实现了个人英雄主义的道德观。
那么,其实这种扭曲的“救赎欲”也同样会出现在不少女性身上:幻想自己成为某个坏男人的白月光,治愈他的黑暗时光,成为他独特生命中的唯一,上演一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戏码。
“他还不懂爱,需要有人给他爱”,把恶人的坏归结于残破的原生家庭、悲惨的童年、世人的冷眼旁观,女性天然的同情心让她们总会或多或少地心疼“情感弱势方”,尽管对方可能是十恶不赦的“力量强势方”。
“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说:如果我们把另一个人当作十足的恶人,那就是没有把他当作正常人类看待。只有认可、关注并且回馈作恶者仍存有善念,才算是在帮助他们善的部分成长,就像在沙漠中浇灌一朵小花。”
林鹿偏过头问游俞,“你觉得呢?”
无论一个人在我们的眼中有多邪恶,我们都不能把他当作100%的坏人。如果作恶者对自己的罪行感到悔恨,也受到了惩罚,那我们也应该关注他的善良品质,并希望改造他。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证明自己是在向作恶者表达共情,而不是在重复他的罪恶、把他看作一件物品而不是人。要不然,我们也不比我们惩罚的对象好到哪里去。
她想,游俞是个温良而极具包容心的人,他或许会认可这种观念。
可没想到游俞摇了摇头,柔声说:“沙漠中即使培育出小花,那也是以逝者灵魂与鲜血灌溉出的恶之花。”
“在向施害者表达共情时,将受害者及家属的共情又置于何地?这种有双重标准的、单向的共情,我觉得是一种虚伪的善、是一种平庸之恶”。
林鹿兀得笑了,她细细地端详了游俞一番,他似乎有些忐忑,纤长而浓密的睫毛眨得好快,林鹿终究没忍住说道:“哎呀,我发现你真的好可爱”。
游俞有些羞赧地挪了挪身子,小鹿又说我可爱!有没有可能她也会对我有了一点点好感呢!
然后就听见林鹿说:“所以,这本书,我用来垫桌脚了”。
难道对受害者以冷冰冰的一句“人死不能复生”施加同情后,就能托举着上帝光环规劝作恶者“生者奋然,回头是岸”、以展示自己虚伪的善意吗?
“不要断绝罪犯成长的机会”,可是他们已经断绝了多少无辜之人成长的可能。
林鹿无比认同国外某位领导人说过的话:原谅他们是上帝的事,而我们的事就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
回到单位后,林鹿躲在楼道给曲路野打了一个电话。
“喂?谁啊?”那声音依旧雄浑而且带着一丝不耐烦,对面似乎将手机拉远了些,然后又凑到嘴边,“是林记者啊!”
林鹿开门见山问道:“我那天跟梨子说的,你为什么没照做?”
她说让曲路野尽量不要再接受采访,如果非要出镜的话,不要提自己放高利贷的身份、不要骂脏话、穿着要朴素而且盖住纹身。她怕的就是曲路野口无遮拦被人抓住把柄。但是从后面爆出的一些采访视频来看,他是一个没做到。
“老子没……”听到电话那头的林鹿“啧”了一声,曲路野赶紧改口,“我后面都按你说的做了,但关键是你提醒我那会儿我已经被那群记者围住了,然后我跟他们说把之前录的麻烦删掉,他们也都同意了,谁能想到……”
“那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林鹿沉声问,“网上曝出的那些恶行,你做过没有?”
曲路野沉默了一阵,有些不确定地说:“我之前做催债打手的嘛,那肯定是揍过一些人的,但揍得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记得了”。
林鹿把“罪已诏”链接发给他,“就帖子里这些事,是你做的吗?”
曲路野是个标准的文盲,只看图不看字,虽然有些字他可能认识,但就懒得看,字一多就头疼。他把图片以及图注看完后,激愤地说:“艹他爹的,老子是做过这里面一些事”。
林鹿皱了皱眉,如果他真做过这些坏事,她不会试图去帮他扭转舆论风评。恶就是恶,恶不是靠比较得出来的,决不能因为他做坏事的程度比不上郑裕宁,就可以洗白他了。
只听见曲路野接着说:“但这些图片配的文字不对啊!”
“我用渔网勒脖子的那畜生,是因为他在码头偷渡拐卖几个小孩被我发现了,那网子还是他绑小孩的工具呢!还有那个老毕登,他拖欠工人工钱还他妈借高利贷在外面包四奶,那房子就是他送给三奶的……”
新闻是造假的,还用了最巧妙的“移花接木”。
听到曲路野絮絮叨叨、一条一条地反驳,最后来了一句:“老子……我只是长得凶,也不是随便揍人的好吧?现在都是法治社会,那些被我揍的人,你看哪个敢报警?”
林鹿被他义正言辞的语气逗乐了,这莽夫,还知道什么是法治社会。
“那你被泼了脏水,怎么也没跟我说啊?”他也不像是能忍气吞声的人啊。
“只知道有人骂我,具体骂了什么我都懒得看”,曲路野理不直气也壮。他对网上发生的纷争一概不在意,反正骂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们算老几?又不敢正面和他对打,“而且……”
“而且看你自身都难保了,哪敢去麻烦你啊”。
这话不假,林鹿确实在网上的骂名一点不比曲路野小。
但她突然觉得自己和曲路野还挺像,他们都算幸运的。曲路野只在乎自己在吁梨心中的形象,而她也有人一直站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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