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程司屿似乎正在处理公务,头都没擡。
接待人员微鞠一躬后,转身将门带上。
林鹿安静打量了一圈,在会客桌前选了个光线合适的角度,一言不发支起三脚架、装好摄像机。
等到程司屿办完手头上的事,她才面无表情地说:“程总什么时候有空开始我们的专访?”
程司屿径直坐到她的对面,将刚沏好的茶推到她的面前,“茶茶说过你喜欢喝龙井茉莉,尝尝这个品质如何?”
林鹿憋着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作,为什么茶茶走了才一个月不到,他就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这么气定神闲地忙自己的工作、开新闻发布会、坐看股票暴涨、邀请人品茶?他怎么能比自己还快就走出了悲伤?他到底爱不爱茶茶!
林鹿愤怒地擡起头,话到嘴边突然怔住。
程司屿变了。他几乎瘦脱了相,本来就不柔和的面部线条更显凌厉,眼底也有肉眼可见的乌青,下巴一圈冒出青碴,头发中还夹杂着明显的白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的死气。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面相和气质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鹿欲言又止地放下手,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刻薄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她只得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喝完了,速战速决吧”。
按照财经部同事们深思熟虑、精雕细琢拟出的采访提纲,专访拍摄了接近三个多小时。这也是程司屿从商以来首次接受媒体的独家专访。
拍摄结束后,林鹿依旧沉默着自顾自收拾拍摄工具。
“你没有别的想问我吗?”程司屿兀地开口道。
林鹿手上的动作未停,“没有,你的私事我不感兴趣”。
“若我说是关于我手上拥有的证据呢?能帮你导师翻案,能将宇川柏和他背后整个利益链条一网打尽的证据呢?”
林鹿擡眼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看我像是会上第二次当的人吗?茶茶也跟你说过,做不到的事就不要信口开河去骗人了吧?”
茶茶在的时候,他只注重自己的利益而不肯出面交出证据。茶茶走了,他才看开了?逗谁呢?难道他现在就没有利益可考量了?
听到茶茶,程司屿毫无波澜的眼眸中才闪起一些光亮,他哑着嗓子艰难问道:“茶茶……茶茶还跟你说过什么?”
“从你们怎么相识,茶茶小时候在福利院的生活以及来花城后跟你说过的话,一五一十讲给我听”。
看着程司屿起身走向办公桌的背影,林鹿没好气地提高音调:“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我讲我就讲?凭什么……”
几声输密码的按键声音后,保险柜“咔哒”一声打开。程司屿从里面抽出一个档案袋,“啪”得扔到桌上,“凭这里面的证据”。
他解开档案袋上的绑扣,从袋内拿出一个u盘,径直插到电脑上,然后将电脑屏幕调转方向面朝林鹿,“够吗?”
电脑上正在播放的是潘荐忠和何雪婷搀扶着不省人事的陈肈叙走向会所包厢的场景。
*
一直到天色渐暗,林鹿才结束交谈,当然,是她迅速滑跪单方面向程司屿输出,对方几乎没有开过金口,只是偶尔“嗯”一声表示他在听、示意她继续说。
程司屿将她送出集团大楼,指着三个体格子跟曲路野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保镖,“你们这段时间都跟着她,听她派遣”。
然后对自己的专车司机叮嘱:“务必将她安全送到检察院,然后再送回家”。
“诶你怎么知道……”
林鹿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程司屿一脸漠然地推进车内,“不然呢?抱着这玩意你睡得着觉吗?”
车即将启动时,程司屿突然用手抵住车窗挡板,垂眸问:“茶茶……有跟你说过,她恨我吗?”
他很清楚茶茶不爱他,茶茶走了,他也已经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他现在只想知道,她……是否恨自己。
林鹿沉默数秒,叹了口气,“她没有跟我说过,所以我没有办法替她回答这个问题”。
程司屿一下泄了气,仿佛整个人都被抽掉了精气神。他早该知道,茶茶甚至都不愿多提起他一句,又怎么会对他有“爱”或“恨”这么浓烈的情感呢。
她是个善良的心软的小姑娘,她不会恨任何一个人,而他只不过是一个为了一己私欲将她禁锢起来的过客,她或许曾有过短暂的怨怼,但她最终还是飞走了,一切也便都隐入尘烟里。
“她是野草,不是玫瑰,你的爱……用错了方法”,林鹿实在不忍看到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佯装轻松地劝告他,“几年后你再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希望你能先试着去学会如何爱人,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程司屿没有回应她,而是撑着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司机开走。
林鹿急忙扒在窗边喊道:“爱不是占有,甚至也不是一味地付出,而是给予对方充分的尊重,这是茶茶说的啊,你以后一定记着啊……”
「程司屿!我是个有自己思想的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玩物!你凭什么不让我去上学,凭什么不让我离开这里半步,凭什么不让我联系我的朋友!」
「程司屿,你根本不是爱我,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你压根不懂得如何去爱人!」
「程司屿,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海边相遇时,我脱口就叫你司屿哥哥,你还笑我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套近乎……那时多好呀,可是,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茶茶清亮的声音明明还在耳边,可为什么他无论如何,想尽一切办法都找不到她的人了呢?
程司屿捂住一片濡湿的眼睛,从茶茶离开以来,他一次都没有落过泪,因为他压根不相信茶茶就这么轻易地离开自己了。
他脚不沾地地工作、去拜遍了他从来都不信的神仙鬼怪,甚至荒唐地请了招魂师。时至今日,他才切切实实感知到,茶茶真的走了,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念想。
他毫无形象地绝望地靠坐在墙角,喃喃道:“不会了……”
不会了……不会再遇上自己喜欢的人了。他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会了……他不会再用错误地方式去爱她了,他已经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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