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煜林脑子懵了一瞬,巨大的眩晕感让他几乎快要站不住,喉咙像是含了刀片一样,每一下吞咽,都让他生疼。
房间里好安静,呼吸声,心跳声,厨房水龙头的滴答声,窗户口的风声
安静到让人窒息。
看着靳修臣紧闭的双眼,周煜林害怕到想要逃离。
真可笑,做了亏心事的人,不怕被发现。
被亏欠的那一方,却怕到不敢面对。
周煜林撑着面条一样发软的双腿,狼狈地逃离了现场,进了卧室后,他把门上了锁,再也没出来。
这一晚,他整夜都没睡。
等窗外的天逐渐发白,周煜林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把角落里的行李箱拖了出来,叠了几件衣服,补齐了箱子剩下的一小部分空间。
做完这些,周煜林神情变得茫然。
他好像,该走了。
说好箱子装满就走。
但总觉得,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还不是时候。
想了好久,周煜林拿出手机,给陆序发消息。
周煜林:股份卖出去了吗
陆序:还没,没人敢买
靳修臣都那样在公司下了命令,哪个想找死的,敢接手他的股份?
而且没有靳修臣签字,根本无法完成股份的交接转让。
两个环节,都很难很难。
周煜林无力地垂下眼,这一夜让他身心俱惫,打字都费劲儿:不管用什么办法,帮我脱手
周煜林:拜托了陆序,我没求过谁
陆序:别来,你的求值几个钱?别道德绑架我
陆序:好像你求了,我不答应就是个坏人似的,你这事儿有多难自己心里没逼数?
他的话有些难听,周煜林却不生气,只是很诚恳地说:我知道,真的谢谢
周煜林:等事情办成,我给你多加抽成
陆序安静了一会儿:怎么突然就这么急了?
陆序:是不是
周煜林:什么?
陆序:没什么
他想说是不是因为昨晚看到了什么,又觉得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这种难堪的事,提起来都像是吃了一嘴苍蝇,周煜林骨子里是个高傲的人,何必当面去揭人伤疤,让他狼狈。
周煜林:嗯。麻烦你了
陆序:打钱就好
周煜林:一定
周煜林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原本是个很怕麻烦别人的人,为什么能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多次拜托陆序帮忙?
因为每次,陆序都会问他要钱,把自己伸出的援手,说成是为了赚钱,引导周煜林也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之间只是金钱交易。
周煜林沉默很久后,打出两个字:谢谢
或许陆序不需要他的谢谢,但这两个字,他得说。
这份情谊,他记下了。
—
后来的几天,靳修臣再没回过家。
周煜林从前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他回家,盼着他能多回自己几条消息,能主动打个电话。
如今却开害怕看到他的消息,害怕他回家。
或者说,他害怕回来的靳修臣,身上带着别人的痕迹。
吻痕,头发,气味……发现任何一样,他都会承受不住地崩溃。
虽然他打算分手了,但在他心里,过去十年还是美好的,他不想临走前,连那十年美好的回忆,都被打碎、玷污。
不想亲眼看到,少年时那个竭力拉着他、拼命护着他的靳修臣,变得面目全非。
他不愿意承认靳修臣可能出轨了的这一点。
微信上也鸵鸟心态地,把靳修臣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本来他还想删除聊天框的,但犹豫了很久,最终放弃了。
下不了决心。
删除聊天框,就会删除所有聊天记录。
这一年的聊天内容很无趣,也很冰冷,从头到尾,他只能看到满心期待,却被冷暴力的自己。
但过去的那么多年,他们……都很恩爱。
那么美好,美好到他每次换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把跟靳修臣的聊天记录导出来备份。
周煜林能舍弃现在,却无法舍弃过去。
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终于到了跟靳修竹约好的宴会那一天。
周煜林掐着时间点,换了一身高档西装,开车去的。
到了场地,他刚下车,就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周煜林的身材很完美,腿长腰细,胸肩宽阔,西装放大了他身体的优势,还给他添了几分平时没有的儒雅贵气,让他举手投足都像个王子。
周煜林有些不适应这些赤裸裸的视线,微垂着头,站在门口想等靳修竹一起。
因为会场太大,他不熟悉,人还多,怕进去后,两人就更找不到对方了。
眼神飘忽间,突然瞥见一辆熟悉的车。
跟靳修臣平时开的那辆跑车一模一样。
周煜林微怔,有些出神,他想去看看车牌号,确认一下,但潜意识里却说不出地排斥这个举动。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右肩,周煜林看向右边。
没人。
靳修竹站在他左边笑:“林林,这边,你还是那么好骗。”
周煜林勉强笑了下:“哥,我们进去吧。”
靳修竹却没动,反而是打量了他一番,神色变得担忧:“是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煜林微怔:“什么。”
靳修竹手搭上他的肩,心疼:“林林,你看起来很憔悴,很累,瘦了好多。”
那双曾经盛着星辰碎月的眼睛,如今却像熄灭死亡的老旧灯塔。
灰暗,破败,无望。
周煜林只说:“可能没睡好吧。”
自从那天靳修臣身上带着痕迹回来后,每一晚,他都睡不着。
甚至不再觉得心痛,只是麻木,然后失眠。
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睡不着。
半夜的时候,会经常爬起来,打开那个靳修臣帮他下载的情侣软件,大段大段地写着什么,写完后又继续放空失眠。
靳修竹看他不愿意多说,也不再问:“进去吧。”
两人并排着往里走,靳修竹语气轻描淡写:“林林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困难,都有哥在,哥永远做你的后盾。”
这一年,那么难熬的日子,周煜林都一个人过来了,哪怕是靳修臣在他心上插刀子,他都能忍住疼。
但此刻,听到这些话,他却忍不住自己的委屈,倏然红了眼眶。
周煜林问出了这一年多来,他心里最想问的话:“哥,你怪过我吗。”
怪他这些年,站在靳修臣那边,放任靳修臣走书中的剧情,回了靳家,气死了靳老爷子,破坏了靳修竹的家庭,最后还夺走了靳家的产业。
但凡他能报个信……靳修竹都不至于被靳修臣,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他又不能违背剧情,他怕自己会像害死父母那样,害死靳修竹和靳修臣。
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靳修竹落到这个下场。
周煜林心里对靳修竹是愧疚的,这份愧疚,让他不敢直面靳修竹,所以靳修竹不主动联系他,他也不会去联系对方。
他们曾经,可是最亲密的一对竹马……
从小一同吃一同睡,一个饼干掰成两半,靳修竹总是哥哥一样照顾着他,无微不至。
周煜林还以为,靳家事变后,因为靳修臣夹在中间,他们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好。
靳修竹听了他的话,停下脚步,郑重又极其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都是剖开的真心:“林林,我从来没有一秒怪过你。”
“爱你的人,从来不会逼你在两个亲近的人中,去做出选择。我爱你,不是爱情的爱,是亲人的爱,像对亲弟弟一样。”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累了也不要怕倒下,哥在后面撑着你呢。”
周煜林很久后才扯出一个笑:“完了,你要做我一辈子的哥了。这可怎么办。”
靳修竹也笑:“那是我赚了。”
到如今,两人心里的芥蒂终于完全消除,他们又变得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地好。
周煜林此刻才明白,这些年因为靳修臣变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都失去了什么。
人这辈子,怎么能只有爱情。
只有爱情的话,人就像是一片只种着玫瑰的土地,等玫瑰凋谢那天,土地就会完全荒芜,变成一片死地,再不能复生。
友情,亲情,这些东西,或许只是小草,只是大树,不如玫瑰美丽,他们却能在玫瑰凋谢的季节,支撑着土地生命的延续。
但周煜林不怪靳修臣,是他自己选的。
靳修臣这片玫瑰,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刻盛开,将他从绝望里拉出,给了他最美好的回忆和人生体验。
到现在,虽然他们的爱情已经面目全非,但周煜林也不后悔。
进了大厅后,靳修竹带着周煜林去找那个教授,时不时有人上来敬酒,靳修竹知道他不喜欢应付人际关系,便一直把他护在身后。
周围人声嘈杂,周煜林最近没睡好,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听着这些刺耳的声音,他不太舒服。
正想找个清净的角落待会儿,目光流转间,却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几天没见,靳修臣凌冽的气场让他陌生,那张脸他却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周煜林顿住了,下意识想要追过去,胳膊却被一把拉住。
靳修竹轻声:“去哪儿?金教授来了。”
周煜林这才回神,忙拿出应有的礼节:“教授好。”
眼神的余光,却忍不住朝那抹身影消失的地方瞥去,心里也不安定。
一个苍老的嗓音在他耳边笑了两下:“娃,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你脸色好差?”
周煜林擡眼,对上一张皱纹遍布的慈祥脸,老人那双眼睛,鹰一样锐利,却又透着一种平和的沉静。
他只能勉强笑了下,应付下场合。
金锐成和善道:“小靳说把你介绍给我当学生,对他,我是最欣赏的,以后你就喊我一声老师吧。”
他们这行的老师,除了教授手艺,还有圈子里的人脉的继承,跟半个爹差不多。
找个好老师,就相当于重新投了次胎,金锐成的名气在圈子里更是响当当的,跟着他,以后路都不会太难走。
但金锐成也不是菩萨,多少人挤破头想当他的徒弟,他愿意收了周煜林,全是看在靳修竹的面儿上,私下里靳修竹肯定许诺过他好处了。
靳修竹放在身后的手,轻轻点了点周煜林的腰,这是在暗示他答应。
周煜林忙毕恭毕敬:“老师。”
金锐成喜笑颜开:“放心,老头子肯定不让你白叫一声老师,你申请学校的事儿,包在老头子身上。”
周煜林微微低头,郑重道:“谢谢老师。”
金锐成:“诶对了,有个人你得认识一下,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
金锐成边说边四处张望:“啧,这狗小子跑哪儿去了。”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周煜林下意识转头看去,发现是侍从端着酒托,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青年,红酒把青年白色优雅的衬衫,染得乱糟糟的一片艳红。
侍从慌得浑身都在抖,又是弯腰鞠躬又是连连道歉:“对不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要知道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人物,非富即贵,身家背景都很有来头,不管是谁他都得罪不起。
被撞到的青年,一双桃花眼笑意潋滟,优雅地扯出纸巾擦了擦已经一片狼藉的衬衫,还反过来安抚他:
“没事,我老师今天还说这衬衫该扔了,我犹豫着舍不得,你倒是帮我下定了决心。”
换做别人,在这么高档的宴会上,被弄得这样狼狈,早就发飙了,再怎么心情和脸色都不会很好,这是一件晦气的事儿。
但青年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或者是其他负面情绪,有的只是沉稳的笑意。
周煜林还在想,这个人情绪真稳定,脾气也太好了。
是跟靳修臣完全相反的类型。
金锐成突然上前几步,惩罚似的狠劲儿拍了下青年的背:“去哪儿了!有没有告诉你别乱跑,老头子头昏眼花的,找你容易吗。”
明黎笑眯眯地:“我错了老师。不是说要带我认识师弟吗。”
他眼神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儿,最后施施然地落到了周煜林脸上,眼里流露出的笑意更盛了:“我猜猜,是他对吗老师。”
金锐成刚要回答,明黎一把堵住他的话:“等等。我猜对了的话,您书房里的那瓶珍藏红酒,就归我了。”
金锐成暴跳:“狗小子别逼我扇你!”
明黎耸耸肩:“看来猜对了。”
他上前几步,温雅又不失大气地朝周煜林伸出手,眉眼是柔和的善意:“师弟你好,我叫明黎,恭喜你上了我们这条贼船。”
金锐成小踹他一脚:“滚蛋,你就是这么介绍师门的?”
周煜林也客气礼貌地伸手,短暂同他握了下:“你好。周煜林。”
他这才看清青年的脸。
明黎长得浓眉高鼻,长相是很惊艳那一挂,像是高贵的布偶猫,气质儒雅贵气中,又透着随和。
周煜林的评价是,很英俊又绅士的一个男人,外貌不输靳修臣。
金锐成站在两人中间,乐呵地笑:“你俩加个联系方式吧,回头有事儿联系。”
于是两人扫了微信。
由于金锐成还有别的事儿,就没再多待,跟靳修臣叙旧说了几句后,就领着明黎走了。
走前,明黎还俏皮地把自己的名片,塞进了周煜林胸口的西装兜里,冲他k:“师弟,记得找我哦。”
周煜林感觉这对师徒,有一股让人很舒服的磁场,接下来的几年,应该不会无聊了。
靳修竹:“他可是那所大学里,唯一的华人教授,而且是业界内的大龙,很牛逼的。人品也是有目共睹,把你托给他,我放心。”
周煜林浅笑:“感觉他很亲切。”
靳修臣:“那个明黎也不是普通人,他是辛瑞拉珠宝品牌的长公子,来头不小,你要能跟他关系好,以后在圈子里,能横着走。”
周煜林勉强笑笑,他只是想跟着名师学设计,对名利场的事儿不感兴趣。
不过明黎的性格不错,以后相处起来应该会很轻松。
靳修竹看他脸色不太好,就说:“反正事情也办完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会儿,然后就走吧。”
周煜林点头,两人并排着,往一个人少的走廊上过去了。
靳修竹随口问:“对了,那天你去锦城是做什么?”
周煜林静默片刻:“找房子。”
他没说别的,靳修竹却默契地听懂了:“打算离开那个人后,去那儿长住?”
周煜林嗯了声:“住半年吧,等学校的事情办好,就出国。”
靳修竹:“那你去到锦城后,发消息跟我说一声。”
周煜林看向他。
靳修竹笑了下,丹凤眼里有几分自嘲:“没准儿我很快就投奔你去了。”
周煜林张了张嘴:“你跟凌数也……”
靳修竹挑眉:“嗯呐。大概要玩儿完了。这次……”
他声音小了些,含着让人难以察觉的落寞:“这次是真的完了。”
周煜林没多问,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在感情这种事面前,他们都不是赢家,最能理解对方的无奈和狼狈。
路过一个拐角,靳修竹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周煜林:“怎了了?”
他看向靳修竹,发现男人的神情,有震惊,有空白,有恐慌,还夹杂着死灰一般的心痛。
周煜林顿了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走廊的深处,有两个他熟悉的人,此刻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拥抱在一起,他们身子靠着彼此,一只手牵着,另一只手搂着对方。
那种亲密刺痛了周煜林的眼,更是往他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周煜林张了张嘴,脸色缓缓变得惨白,被打击得像是要死去一般。
靳修臣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从凌数的脖颈间擡起眼,淡漠地往这边看来。
视线触及周煜林,他也分毫都没有退缩,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就掠了回去。
周煜林连呼吸都忘了,只傻愣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个曾经视他若珍宝的男人,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地跟别人亲热。
他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把他纷乱的思绪炸了个精光,让他连思考都做不到。
身体好像很冷,又好像很热,水火交替的炙烤,让他禁不住浑身发抖,双腿都有些站不稳。
很想把眼神从那两个人身上移开,他也努力地去做了,却怎么都做不到,只能放任那种场面刺痛他的心。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靳修竹:“抱歉林林,是、是我没管好我的人。”
他嗓音都在发抖:“但、但我现在,没、没有心情,先走了……”
靳修竹曾经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当着周煜林的面出了丑,自尊碎了一地,如今几乎是狼狈地从这个地方逃走。
周煜林终于回神,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钝痛,好像有把刀捅穿了他的心脏,血淋淋地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
他站在原地,隔着半条走廊看着那个人,眼眶变得发红发烫,仿若有钻石从他的眼眶里钻出来,痛得他睁不开眼。
靳修臣却不再看他一眼,头也偏开了,让人无法辨别他的表情。
周煜林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才把力气找了回来,随后他转身就走。
双腿在颤抖,但他走得很快,好像要甩开身后的洪水猛兽。
凌数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朝怀里的人说:“不去追吗。”
靳修臣有些恍惚,脑子里不断闪回刚才周煜林痛苦又绝望的那个眼神,他突然一阵心慌,慌得心跳都加速了,心脏要爆炸一般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让他不能舒坦。
一把将人推开,靳修臣烦躁地揉揉头,像只找不着家的野兽,转身发泄式的一脚踢在墙上:“妈的。”
好一会儿,靳修臣稍稍平复些,靠在墙边望着天花板。
又不知想到什么,他恶劣地勾起了唇,眼里竟流露出几分得意。
半晌后,靳修臣随口问:“你呢,你不去追吗。”
凌数只是沉默地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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