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最近这段时间,周煜林一直在试图联系陆序。
上次他想让陆序帮忙,想办法把靳修臣带走,但拨出的电话,和发出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这让周煜林心里不安定。
这几天他每天都给陆序发消息,但从来没得到过回信。
电话拨过去,也是次次落空,没有人接。
周煜林终于坐不住了,他左思右想,点开了以前公司同事的聊天框,斟酌着问对方。
周煜林:小李,陆序最近怎么样
小李是周煜林在公司上班时,隔壁邻居工位的同事,关系还算不错,而且小李是唯一一个在周煜林被全公司污蔑是内鬼时,愿意相信他,站在他这边的人。
正是上班摸鱼的时间,小李秒回:陆序啊,你问他干嘛
小李:他早就被老板开了,都好久没来公司了
周煜林指尖顿住,缓缓凝眉:因为什么?
小李:嗐,我就一个破打工,我怎么知道
小李:但公司传言,是他惹到老板了,天子近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周煜林这回心里有点数了,跟小李说了声谢谢,把聊天框切换到陆序的界面
周煜林:如果你看到消息,一定回我,拜托
收起手机,周煜林心里涌起细密又绵长的愧疚。
都是他,如果不是他让陆序帮自己的忙,把人卷进他跟靳修臣之间,陆序也不至于丢了工作。
但对方这样失联,估计不会是因为失业难过这么简单。
到底是什么原因。
总要确认陆序没事才好。
周煜林正想得出神,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靳修竹挨着他坐下:“怎么了,最近总看你发呆。”
周煜林简单把事情同他叙述了一遍,神色担忧。
听完后,靳修竹安抚地拍拍他:“这好办,哥如今虽然落魄了,但人脉还是有的,找个人多大点事儿,交给我。”
周煜林瞬时安心不少:“谢谢哥。”
看靳修竹的脸色苍白,身形肉眼可见地消瘦许多,周煜林想起他的病,又不免担忧:“会疼吗。”
靳修竹怔了下,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淡如白水般平和:“医生有开药,所以还好,基本没什么感受。”
周煜林:“凌数知道吗。”
靳修竹笑了下,锋利的眉眼流露出嘲意:“为什么他要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跟他没关系。”
周煜林了然,难怪,如果凌数知道,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靳修竹。
虽然在外人眼里,凌数看似并不爱靳修竹,但周煜林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靳修竹并不是一厢情愿,他们两人是互相有感情的。
但是这份感情,太过复杂,爱恨交织,让身在其中的人,有些迷失,看不清自己,只能等他们自己醒悟了。
靳修竹突然想起什么,眯起眼对他打预防针:“对了,我的事儿,别告诉凌数,否则哥跟你翻脸。”
周煜林很轻地叹了声:“哥为什么一定不肯做手术。”
他嗓音难过:“人一辈子这么漫长,以后好好生活,总会找到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期望。为什么要半道放弃自己。”
靳修竹视线拉远,眼底稀碎的光在盈动,他轻声喃喃:“是啊,这么漫长……谁不想好好活着……”
谁都能好好活着,为什么偏偏到了他这里,老天就要当头一棒呢。
他自问这辈子,除了对凌数和靳修臣太过恶劣外,也没造过别的什么孽,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靳修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颓丧感,他以前是个很意气风发的人,站在权势的顶端,谁都要仰望他,敬畏他,永远那么桀骜恣意,只要他在的场合,总能把别人都衬托得光芒尽失。
如今却如同一只被拔去爪牙、病入膏肓的老虎,让人看了都惋惜、心疼。
周煜林隐隐感觉,靳修竹心底还是想活下去,趁热打铁地想再劝说劝说,突然就瞧见,一滴血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上。
周煜林惊了一瞬,猛地擡头看,就发现靳修竹的鼻子在流血。
靳修竹自己似乎也有所察觉,下意识擡起手捂住嘴,抹了把脸,结果下半张脸直接被血糊得乱七八糟。
周煜林惊声:“别动!擡头!哥你流鼻血了!”
他很少这样惊慌失措,一边用手托起靳修竹的下巴,一边探过身子,从旁边的茶几上去够纸巾盒。
但还不等他扯来纸巾,突然哐咚一声响动,靳修竹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周煜林脸色瞬间发白,忙把人扶起来,掐着人中急声喊:“哥!哥你怎么了!”
恰好这时凌数从外面回来,看见靳修竹紧闭着眼,那么了无生气地倒在那里,脆弱得像是一只被绞杀的蝴蝶。
他脑子嗡了下,随后发疯似的,丢了手里的东西就跑过去。
几乎是从周煜林怀里把人抢了过来:“醒醒!你怎么了,别吓我……”
永远都面色平和,情绪内敛的凌数,此刻像是一条被抛弃的落水小狗,狼狈又慌乱,他揽着男人的手,都在细微地发颤。
片刻后,靳修竹眼皮缓缓掀开了,看见自己躺在凌数的怀里,他眸子闪动了几下,又安抚地看向周煜林:“我没事……别担心,扶我进去睡一觉就好了。”
凌数惨白的脸缓和半分,没吭声,只是双臂有力地将靳修竹抱了起来,转身径直朝卧室走去。
靳修竹在他怀里挣扎:“你走开。”
凌数却不管不顾的,任凭男人的手,胡乱打在他脸上,胸膛上。
脖子被靳修竹拇指上的饰品戒指,划出了一条血痕,火辣辣的疼,他也不在意。
周煜林想跟上去,但到了门口时,凌数却请求地看向他:“让我跟他单独待一会儿,拜托。”
靳修竹抗拒:“不……”
周煜林想了想,狠心点了头。
或许,凌数有办法让靳修竹接受手术。
毕竟凌数在靳修竹心里,是很不同的,周煜林认为他的劝说,会比自己的管用。
如果能让靳修竹做手术,怎样都行,他什么都愿意做……
房子隔音不错,周煜林靠在门口的墙边,一点都听不到屋内的动静。
过了很久,门终于开了。
凌数双眼通红地从里面出来,整个人那么悲伤,无力,像被寒霜摧残过的茄子,每个落地的步子,都沉重不堪。
周煜林张了张嘴,叫住他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儿,最终咽回了喉咙。
他进屋,靳修竹正靠在床头,一双凤眼平静地望向窗外。
周煜林在他床边坐下:“好点儿吗。”
靳修竹点头,突然说:“林林,我想做手术了。”
周煜林心头一跳,这么多天布满愁容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一点笑意:“好。我会陪着你的,别怕。”
也不知道凌数说了什么,才让靳修竹改变了主意,不过只要他肯接受手术,怎么都好。
靳修竹搭住他的手,语气意味不明,又带着点飘忽的悲伤:“林林,我想拜托你一件事,等我做完手术,你带我走吧。”
“你要去米国留学,也带上我一起,我的资产足够请一个高级护工,不会拖累你。”
周煜林怔了下,又浅笑:“好。别说拖累的话,我不怕拖累。”
他就只有靳修竹这么一个亲人了,靳修竹愿意活着,就是老天对他的恩赐。
他没有问靳修竹跟凌数之间的事儿,没有问为什么靳修竹想离开,谁都有想要逃离某个地方、不想跟别人说的理由。
靳修竹垂下眼:“还有,等我做完手术,不要让我落到凌数手里……哥知道这很为难你,但哥没求过你什么事。”
周煜林觉得他这话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只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放心。”
—
到了跟靳修臣约定,一起吃最后一顿饭的这天了
靳修臣本来想约在外面,高级茶室餐厅,或者宾馆,说那样两个人才能不被打扰地,安静地谈话。
但刚好这天凌数和靳修竹出门去了,家里就他们两人,周煜林就说别那么麻烦了,在家也是一样。
靳修臣当然是什么都依着他。
两人点了豪华的外卖套餐,靳修臣指明要喝酒,周煜林就叫了外卖,算是他对过去十年,最后的一点尊重。
去拿外卖的时候,周煜林站在门外,手握着门把手迟迟不动。
想了想,掏出手机,点开曾经那个情侣软件,然后开始一条条翻看自己写的日记。
分手快一个多月了,但他看着这些文字,曾经的难过,绝望,无力挣扎的痛苦,都如数涌入他的心脏,清晰得像是黑夜里刺目的太阳,仿若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那些卑微、没有得到回应的爱和乞求,水泥一般迅速硬化了他心脏,他感觉自己在心生怨气。
周煜林只能把情绪压下去,他轻吸一口气,转身推开了门。
靳修臣正坐在餐桌旁,穿着工整帅气的西装,还特意打理了头发,英俊高贵得像一个王公贵族。
听见开门声,他目光温柔又热切地望了过来:“林林快来!”
周煜林跟靳修臣面对面坐下,把买好的酒放在桌上,沉默地垂着眼。
不知道该说什么,没什么想说的。
他的热情和耐心,已经在过去一年里耗尽。
而且靳修臣跳楼那招太狠了,好像把他对这个人剩余的所有情感,都在那一瞬压榨光了。
如今他的心,仿若一个干枯的泉眼,就算是他想挤出一点感情,也都没有了。
靳修臣把酒开了,倒入他提前准备好的杯子里,然后就那样巴巴地看着周煜林。
靳修臣:“林林你还记得我爱喝这种酒。”
周煜林没吭声。
靳修臣扯开一个笑:“当年我们还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刚高考完的那个晚上,说一起庆祝下解放,喝的就是这种果酒。”
酒精的浓度不高,带点果子的甜味儿,微醺到刚好。
靳修臣嗓音缓慢,怀念:“虽然是果酒,但你还是喝醉了,满脸通红地抱着我哭,说你想爸妈了,说这种日子他们不在,你好孤独。”
“然后我就说,没关系,我陪着你,往后我都陪着你,好不容易才把你哄好……”
周煜林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来当年的情况,他全身心都在抗拒,直接冷漠地打断:“都是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靳修臣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连我们的过去,都不肯承认了吗。”
他怨念道:“林林你以前不是这么胆小的。是因为怕我说这些,会让你动摇?那你还是爱我的。”
周煜林同他对视:“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靳修臣不想激怒他,小声反驳:“有意义,你在意我你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还要赶我走。我想你回到我身边。”
周煜林闭了闭眼:“如果你再说这种话,这顿饭,就没有继续吃下去的必要了。”
是因为靳修臣说,需要一个告别仪式,为他们十年的感情留一个体面,并且以后再也不纠缠,他才答应吃这顿饭的。
周煜林站起身就要走。
靳修臣慌了,忙一把扯住他胳膊:“好好,我不说这些了。”
周煜林这才继续坐下。
靳修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把酒杯推过去:“那,林林,我们玩儿一个游戏吧。”
周煜林抿唇:“怎么玩儿。”
靳修臣立马又露出笑:“这样,我们每个人,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问一个喝一杯酒,对方必须诚实地回答。”
周煜林捏着杯子,微微蹙眉。
靳修臣忙说:“最后一顿饭了,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你就当让我死心,你也可以问你想知道的事儿。”
周煜林:“好。”
反正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也确实有想问靳修臣的,如果那些疑惑,留在心里,就会像一根刺,往后每当他想起来时,就扎他一下。
他不想那样。
周煜林深吸一口气,胳膊一擡,一杯果酒闷了下去,他盯着空杯子,问出了这一年都让他无法理解的事儿:
“你……对我真的腻了吗,为什么会腻,我们在一起十年,人都说七年之痒,但你第七年都还好好的,为什么第十年,突然就……”
他嗓音沙哑了下,不想让自己太狼狈,就强硬地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这件事,始终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把刀子。
因为他有时候总会想,会不会是他不好?
会不会是他做错了什么,才导致爱人突然性情大变,态度大变。
他甚至曾经一度,怪过自己。
靳修臣眼神闪躲,不敢看他,只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周煜林喉结蠕动:“我不想听道歉,我想知道原因,规则是你提的,酒我已经喝了,该你坦白了。”
靳修臣捏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指关节逐渐发白他才开口:“因为……因为在我们结婚后,我总是想,如果这是一本小说,那么这样就是大结局了。”
“然后突然就觉得,很无趣。一切都很无趣。我好像一下失去了目标,失去了生活的动力,我开始烦你,不光烦你,更烦我自己,但我又无法调理这种心态……”
所以他只能尽量不回家,不看到周煜林,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烦躁感。
起初他也以为,这是因为他对周煜林腻了,没那么爱了。
直到周煜林离开后,晋婉的那番话,让他彻底醒悟过来,他是爱周煜林的。
他只是暂时迷失了。
在自己烦躁又复杂的情绪里。
没有周煜林他不行的,他会死的。
不管怎样,周煜林都必须在他身边,这样他才有安全感,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有一个归处,他才算是活着。
周煜林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冷,袖子底下的手心一片冰凉,他不可置信:“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甚至都算不得原因的原因?
他曾经相依为命的爱情,是被这种东西打败的?
想到那些冰冷的日夜,那些凉了又热的饭菜,他满怀期待的等待,最后换来对方的冷漠,还有这个人施加给他的所有痛苦,所有委屈……
为什么,凭什么?
别开玩笑了!
这一瞬,周煜林的心脏都冻结了,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让他无法发泄的憋屈感,在他的胸腔里盘旋,好像要炸开一样。
靳修臣脸上的难过,不像是假的:“对不起林林……我可能有病……”
周煜林怒极反笑,笑得浑身颤抖,指尖一阵阵发木。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哪怕靳修臣是真的出轨了,变心了,移情别恋了呢?他都觉得,会比这个荒谬的理由,更加合理一点,更加容易接受一点。
一向脾气温和的周煜林,端起右手边的白开水,直接扬手一泼,泼了男人一脸:
“你就是有病,神经病,脑子不正常。”
靳修臣露出受伤的神色,抹了把脸上的水,把自己打整体面,这才说:“林林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不值得。”
周煜林闭了闭眼,试图把爆发的情绪压回去。
他不喜欢这样张牙舞爪的自己,他不想为了一个男人,最后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
所以他尽力让自己平和,不要被靳修臣影响情绪。
这样也好。
这样他以后想起这段感情,才能完全洒脱。
因为他没有任何一点愧对过对方。
靳修臣就坐着等,看周煜林平复得差不多了,这才说:“该我问了。林林不能耍赖。”
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又直勾勾地看着周煜林,像是要把他洞穿:“林林爱过我吗。”
周煜林反问:“我这十年是喂了狗吗。”
靳修臣很勉强地笑:“你就,就当我又蠢又笨吧。你问的我都告诉你的答案了……”
周煜林很坦荡:“爱。”
大方承认自己的爱意,永远都不丢人。
他周煜林的爱,永远都拿得出手。
所以他没什么好遮遮掩掩旳。
靳修臣眼里一瞬亮起光,周煜林又淡淡地纠正道:“是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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