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衣
照舞知道主院在什么位置,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来了,久到觉得什么都陌生。可是她看着院中一草一木,又觉得熟悉,还有那道坐在院子里的背影。
苏晴肩头罩了件薄氅,发髻上落了片绿叶,她擡手拂去了,擡袖间露出的腕骨纤细惨白,也像是病了很久。
照舞的身体每况愈下,连带着苏晴也跟着消瘦了许多。
满园的落红在随风起舞,流光的手指凭空划动,红花在半空中凝聚成人形,围绕着苏晴撒欢儿地舞动。苏晴在花香里笑弯了眼,对着流光招手。
流光站着没动,他看见了走进来的照舞。苏晴似有所知,慌忙地起身。
“阿娘。”苏晴手臂上扶来一只手,照舞托着她的胳膊,都不敢用力。
苏晴的担忧在见到人时变成了气愤,她拂开照舞的手,赌气似地说:“半夜三更你也敢跑,你何时将我这个阿娘的话放在心里。”
苏晴希望照舞能安心留在府里养身体,照舞却在半夜偷偷溜去了军营。照舞很像赵靖,他们像是能卷起漫天黄沙的狂风,义无反顾,不死不休。
所以苏晴才会害怕,她一面希望照舞能够顺心顺意,一面希望照舞能留下来,留在她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我再也不偷跑了。”照舞顺势拉住苏晴的手,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
苏晴知道照舞的保证从来做不了数,叹了一气后反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
苏晴招手让流光也过来,说:“先让三君再给你把把脉。”
流光探指搭脉,空隙里没看照舞一眼,过了会儿收回手对着苏晴说:“和之前一样,要养着些。”
“养多久。”苏晴瞧着照舞今日精神不少,也跟着开心许多。
“或许……”流光桌下的腿被人踢了一脚,他临时改口说:“很快,不用多久。”
苏晴当即喜极站起,道:“当真?”
“当真。”流光颔首。
苏晴盯着流光,像是还要再三确认。照舞也跟着站起来说:“那我先跟三君去一趟,他治人一向不许人看的。”
苏晴只道:“去吧。”
流光与照舞刚出了院,照舞就问:“为何不敢看我?”
流光跟她同走,尽量避着她的目光,说:“你想起来了?”
“能从旧人旧物身上看到点零星碎片,想不起来,却能感受到一些。”照舞偏头看他,说:“一走了之可不像你。”
流光停下脚步,垂头丧气地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他道:“你的病是因为我。”
照舞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道:“没有你我也早死了。”
——
柳争没有和景闲玉说过人灵的相处之道,景闲玉却因为桥松知道了许多。他听到唐行说起照舞生病的时候,就猜到了或许是因为流光,流光与桥松一样,照舞自然也会如子车渊清一样。
景闲玉手中握着笔,因为想不通停了动作,他问:“所以现在的照舞是人是灵?”
“是灵。”柳争蹲着斗狗,胡犬摇着尾巴追着他手中的棒骨。他起身时把棒骨丢下了,擦着手问:“画好了?”
景闲玉双手压着画不让他看,说:“站回去,画好了才许看。”
柳争倒退回去,又引出一根红丝似的线勾了棒骨。胡犬前一瞬还摇尾埋首满嘴油香,后一瞬只剩齿溢花香,待它反应过来,又开始追着肉香满院乱跑。
景闲玉提笔沾了墨,落笔时又道:“照舞前世竟然为人,怎么现在还能做了山精野怪?”
“山精野怪?”
红线瞄准缝隙顺滑地一溜而过,胡犬追着肉香就撞到了景闲玉的腿。半挂在地上的袍摆繁琐得像个密林,它在景闲玉脚边乱钻一阵,撞得他坐立不稳。
景闲玉慌忙改口,“天材地宝。”
柳争满意了,景闲玉才有个清净。
柳争竖着双指还在随意牵引,他道:“还不知道,不过她现在确实是灵。”
景闲玉想到了什么,忽然觉得右手又烧起热辣的灼痛。他往上扯了袖子漏出腕骨,白皙的肌肤并无半点烫红的痕迹。
“我不是人对不对?”景闲玉问。
柳争双指还在绕,他坐在枝头晃着双腿说:“我怎么不知道?”
“那我是谁?”景闲玉擡首看他,“景闲玉?引川?还是小乞丐?你一定知道。”
柳争从善如流地反问:“我知道什么?”
“樊府开始,你就想方设法地想跟着我。”景闲玉道:“还有我意外地进入洗魂梦境,却能安然无恙,你和殷二都不意外。”他想了想,皱眉说道:“不止你们。”
树上荡悠悠地飘下一片树叶,在落地的一刻柳争才道:“你给我看画,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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