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心
长兮与柳争隔墙而卧,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起身开了窗,见街市人流不息,大道蜿蜒盘旋隐于屋舍,远处扁舟如云。他双手垫着下巴趴在窗沿,看着水流在云雾缭绕间缓动,思绪也随着一道飘远了。
听不见了。
那道日夜萦绕在耳边的呻吟越发弱了,几欲要听不见了。长兮不知再往何处去寻,寻见了又能如何?他满身心思都在‘探寻’二字上,渐渐地歪头睡着了。
风卷银发,柳争指尖勾了一缕发丝,他指腹顺着银发一寸寸碾磨,轻微地扯动闹醒了长兮。长兮眸中是半睡半醒的迷蒙,他动了一下,转动头又埋在了双臂间。
“醒了。”柳争在他背后俯身,温柔地说:“扁舟荡桨,那边热闹得很。走,我们去解千千结。”
银发挂下窗台泄了一地,长兮不肯擡头,声音闷在衣袖里。
“哪里?”
黄河岸边立着通天碑,渡口老者摆桌独坐。福灵手中牵着锁链,将抓来的人魂送上小舟,水波一荡,通天碑上便会示其生平,再由老者提笔沾墨记录在册,此便是‘详录’。
“相敬如宾?这个不行。”
老者听着头顶的声音近在咫尺,他擡首便看见一白袍弯着腰,正在看摊放着的‘详录’。
“哪来的臭小子。”老者拔了后领处的蒲扇,挥着扇说:“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别着急赶人啊。”柳争直身,从背后拎出一坛子酒。
老者鼻尖耸动,似有若无的酒香钻进鼻腔,他浑浊的眼珠一亮,匆忙地搁了笔,喜悦道:“浮果酒!还是千年的浮果酒。”
长兮从柳争身后走出来,他也学着老者使劲吸了两气,说:“我闻不出来。”
老者哈哈大笑,蒲扇拍着胸膛,“小兄弟非同道中人,不爱遂不知。”
“于我们而言百年千年皆无不同,到底是暴殄天物了。”柳争将酒坛搁在桌上,松开手说:“不如送人。”
“当真?”老者急不可耐地扒着酒坛,将酒坛视若至宝。他掀开酒封,嗅得酒香中浮果甜香扑鼻,酿酒的手法也属上品!他蓦地清醒,防备地后退几步,将蒲扇戳回后领。
“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老者偏过头,不肯再看着酒坛子。他道:“小老头万事不会,啥忙不帮。”
“你会。”柳争手掌压着‘详录’,坚定地说:“你记你的,我们就在旁观摩。”
“如此简单?”老者眯着一只眼,他疑心柳争巧舌如簧,更喜欢一边的长兮。他眼瞥过去,说:“小娃娃你说,你们只是看看?”
长兮道:“大概吧。”他抖落着露出白皙的手腕,将木镯暴露出来,说:“我们来听故事。”
“千千结?”老者的眼睛从长兮的手腕上一转,落到了柳争的宽袖上,“另一只在你手上?”
“嗯。”柳争颔首,“现在知道我们为何而来了吧。”
“谁说如此能解?”老者揉了揉鼻尖,随意道:“二位神智远超一般,解不解有何干系。”
“此后千百年生死皆系于他人。”长兮道:“谁敢说往后永不分离。”
“小娃娃说得也有理。”老者臂环着酒坛,又道:“那我们有言在先,通天碑文你们可看,可其余我一概不能保证。能解不能解,酒坛子都归我老头子所有。”
“如此便可。”柳争俯身拱手客气地说:“多谢了。”
通天碑上的文字变化万千,除了姓名出处,还有简单的生平记录以及离世缘由。河面小舟无人自动,一人一舟顺流东去,渡过黄河便是雾霭山轮回道。
长兮仰头望碑,看着文字如光流转,只觉得眼花缭乱,好多字都看不明白。他下山后曾路过一处藏书地,守门的是只鼫鼠。鼫鼠见他目不识丁,便送了他一本自身注解的‘五技文’,只说读之可解万字。
‘五技文’通篇不过十二章,长兮花了几个时辰就已烂熟于心,待他再翻看藏书处的其他书文,果真觉得长短不一的横竖线组成了所谓的文字。
他竟真就看懂了。
可眼下通天碑上的有些文字,五技文中从未提及。长兮只觉‘书’当真是晦涩难懂。
“有了!”柳争拳掌一拍,惊喜地说:“瞧那处,陈顾氏,年芳二七与人私定终生,抛父弃母嫁做人妇,婚后夫家发达,又娶一妻,于三八年华郁郁寡欢而亡。就是她了!”
老者手背擦着嘴,已喝得面目通红,双目浮离。他手指翻过‘详录’,定睛朝河面看去,摇晃着指着一处,嘿嘿一笑说:“人在那处,刚登上船呢!”
红袍在云雾间一晃,长兮二话不说朝着老者手指之处踏跃而去,等他归来时身边多了个明眸皓齿的女子。
女子神色平静,脸上并无郁郁之色。柳争回头见老者喝得东倒西歪,手指乱点地念道:“没错,没错。就是她了!”
“我给了那福灵金珠。”长兮看向柳争,“我们有一炷香可问。”
柳争颔首,问坐地女子,“陈顾氏?”
“顾氏。”女子低垂着头,“谁要冠他姓!”
柳争心中一喜,心道果真有戏。他瞧过去,却见长兮神色稍凝。
长兮疑惑,“他待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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