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团
柳争沿着道路漫无目的地一直走，长兮跟在他身侧，眼见天色将暗，柳争却没有要找个地方落脚的打算。黑夜与冷雨一道降临，柳争撑着伞，雨滴敲在伞面上，迸溅着飞到长兮的身上，却一点没将长兮淋湿。
街道上静得只剩嘈杂的雨声，长兮不知道柳争要去往何处，他见柳争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一个残破的庙前。
这庙已无人供奉香火，残破不堪，檐角结着比人还高的蛛网，庙门也被推倒了一扇，里头却燃着明亮火光。长兮进门时格外注意两边，丝毫没碰着那些蛛网。
柳争在廊前收了伞，他走进庙里，看见神像的金漆都掉没了。殿中间烧着火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围坐在一处，分着白日里讨来的一些残羹剩饭。柳争穿着锦衣，与他们格格不入，叫这些人心中生疑，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
柳争不为所动，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些带着防备的审视目光不在他的眼里，他转身寻了个角落，贴着墙根坐下了。那些人见他并不挑事，便又放下心防转过头去。
长兮进去时看见柳争靠着墙阖眸假寐，嘈杂的暴雨挡不住庙中大快朵颐的欢声，脏着面的几人谈天说地，长兮目光落到那些乞丐身上，见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这些捡来的冷炙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其中还有个稚儿，额头缠绕着白布，白日里与长兮有过一面之缘。
那稚儿手里捏着半块饼，一直往角落里瞟。
身旁的人嘴巴里塞得鼓囊囊，他看着火堆，将食物咽下去了方说：“瞧什么瞧，老毛病又犯了是吧！自己不晓得哪日便饿死在街头，还有心思可怜别人！”这人胡子拉碴，抹了把嘴又说：“瞧他穿得人模人样，像是缺你这口吃的人吗！”
稚儿不知所措地捏着饼，其余人不搭腔，连余光都懒得奉给柳争。庙中静了下来，其中一人拍了拍稚儿的肩，稚儿便立马笑开了颜，迅速爬起来跑去角落。
“人都叫你们教傻了！”大胡子愤愤道：“他头上的伤叫谁给打的忘了吗！就是这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最叫人恶心！”
“也不是他打的，”另有一人说：“小七额头的伤还是好人给治的呢，难不成你要叫小七做个寡恩少义之人？”
大胡子立刻说：“我没说！”
长兮跟在稚儿身后，走过几人身边时恰巧灌进一阵风，他衣袍被刮得翻飞，却没人能看见他。
稚儿跑了两步，便又将脚步放慢下来，他走到柳争的跟前，柳争已睁开了眸，稚儿便伸手将饼递给他。柳争平视着稚儿，没有接。
稚儿便说：“很干净，是一位心善的姐姐舍的。”
“多谢。”柳争擡手接过，看着稚儿的额头的伤说：“你头上，是谁打的。”
“这里，”稚儿手轻轻地摸到额头，不在意地说：“心善的姐姐也给包扎好了。哥哥们常说，好人才要记在心里头，所以是谁打的我也不记着了。”
柳争说：“那你下次要再挨打怎么办？”
“像我们这种人，挨打是常有的事。”稚儿头顶搭上一只粗糙的手，这人揉着稚儿的头发，低头对稚儿说：“小七，先去吃。”
“嗯。”小七点点头，蹦跳着穿过了长兮。
“你，”这人打量了柳争，说：“这身衣裳便值好些钱吧。虽然不知道你因何沦落到夜宿破庙，但听好了，这里是哥儿几个的地盘，明日再让我们瞧见你，挨打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柳争置若罔闻，只见他从袖子里抽出方帕子，慢条斯理地将稚儿给的半块饼包起来。
“话撂在这儿，”这人被柳争的漠视挑起了火气，半弯腰狠声说：“再敢来，便扒了你的皮。”
说罢也不管柳争作何反应，转身走了。
柳争将帕子塞进衣襟里，依旧靠着墙休息。后半夜雨过风停，柳争起时天光微亮，东边隐约见得红日破晓，是个晴天。
长兮倚着柱子，一夜没有合过眼。殿中的火堆早已被扑灭，木柴烧得只余白灰，街边的灯笼也已取下，天光逐渐璀璨。
柳争沿街行走，有时会停歇下来，看路边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发愣。长兮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却疑心他是在找什么东西。
街市上熙熙攘攘，柳争也不挑路，从大道拐进小巷，又从小巷拐至另一道。长兮几乎断定他就是在找寻着什么，以至于连边边角角也不愿放过。
大抵是落日余晖的时辰，柳争又走到了那家药铺门外。药铺门被推敞两边，从外面能看见女子正在柜台后给人抓药，脸上挂着亲切地笑。女子目送病者离开时瞧见了站在街道中的柳争，对着他笑了笑。
旁侧突然跑出来个稚儿，他和柜台一般高，垫着脚才能勉强看到站在里面的女子。柜台后面晾着各种药材，稚儿不敢随意进去，他见女子对着外面笑，也跟着回头看。
“哥哥！”稚儿想要跑出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回头对女子，“是昨夜和我们一道睡在破庙里的哥哥。”
“睡在破庙？”女子见柳争穿着不似一般，便疑心他是遇到了难处。她走出来，轻推着稚儿的背说：“既是你哥哥，快去叫进来。”
“好嘞。”
稚儿得了准允，便欢天喜地地跳出门。昨夜柳争待他和善，叫稚儿心里很喜欢这位既好看又温雅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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