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话。”曦晟帝道。
萧廿这才起来,道:“父皇,前几日,林夫子家的千金林小姐遭人绑架,所幸并无大碍。而后,林小姐便一直住在弃真司内,不肯回家。”
“易浅先生一向最是溺爱林小姐,林小姐怎的会不回家呢?”旁边有人悄声道。
林莲不回家的原因,便是那伙歹人给了她一个东西,和她说了一些话。但,此刻若是传林莲上来与林简当堂对峙,便会给林莲落下一个不孝的名声,即便,她是为了维护这世间的公道,是为了替忠魂伸冤。
人们最关注的,往往不是一个人做对了什么,而是做错了什么。做对了,会让人心生嫉妒,说出口的夸赞言不由衷。而做错了,那些指责谩骂,定是发自内心,最为真诚的。这便是如今的世道!
萧廿说到这里,道:“父皇,林小姐乃是林夫子的千金。她不便出面,便将此物交由儿臣。”
说着,他又一次从袖包里摸出了两个信封。先前熙悦说要给他多缝几个袖包,萧廿还有些不乐意,觉得没那个必要劳心伤神。而今,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处。
广袖一遮,旁人一时间也估摸不出萧廿袖中还有多少东西。
萧瑞承:“此为何物?”
林简在萧廿前开口:“此乃当年臣以兵部郎中之名传出的密件。一个,是安王殿下所给的消息。一个,是臣篡改后的消息。而最终传出的,便是后者。”
若不是知晓林简的秉性,他交代得如此彻底,旁人险些就要以为,他是受人胁迫了。
可,他又何至于此呢?林简这些年来,手中过过无数案件,无一冤判,无一疏漏。无论伸冤者是谁,只要到了林简手中,定会有公正可言。他,亦是让百姓知晓了这世间还有法度,让百官知晓了法度尚在须存敬畏。
本来,曦晟帝也是计划着,要将人调去督察院和弃真司一起监察百官。毕竟,如今林夫子的门生于冰已有所成,可在刑部独当一面了。
于冰不可思议地看着恩师,她跟随林简多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林简了。但,她忽然又明白了,旁人是无法威胁林简的。林简当堂认错,只有一种可能——他是真的有罪!
所以,夫子您这些年尽心尽力,只是因为心中有愧而非品行高尚吗?
她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对不起啊小于,夫子让你失望了!”林简朝她笑道,继而对曦晟帝道,“臣害得定王殿下害得忠良惨死,这些年,良心始终不安!故,臣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半分!但即便春蚕到死,蜡炬成灰,也无法弥补当年之罪过!愧对恩师刘公之教导!请陛下,重罚于臣!以慰藉定王殿下和镇北军英魂在天之灵!还,天下一个公道!”
这可谓是旷古奇闻!皇子皇女的启蒙恩师,当朝第一廉洁直臣,两袖清风,却是导致无数忠良惨死的罪魁祸首!
在场的臣公,无论是否于林简同路,欲要指责者说不出口,因为满朝文武无人比林简更为干净。欲要袒护者,说不出口,因为林简自己已经将全部罪行交代。
曦晟帝气到牙痒痒,天威之下,亦是无人敢发声。
唯有萧廿,开口道:“林夫子为人学生一向清楚,您当年如此,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其实也不是为林简伸冤,他如今想的,只不过是彻底解开曦晟帝与颜宁凯之间的误会。
既如此,当年的事情,林简解释得越清楚,这误会解开得越多。
那年,林简发妻病重,他只在朝中为官,俸禄根本不够医药钱。不得已之下,他找了钱庄借钱买药,林林总总地欠了不少。
定王与北方三国交手之时,林简偶然发现,那钱庄竟是北氏的探子聚集之地。他欲要去弃真司禀报,却被中途拦下。那伙人要挟他,要他将将此事保密,不得外传,否则,便杀了他的发妻。
那年的林简便暗中收集证据,伺机将证据送往弃真司。
但,那伙人再次找上门来。林简以为自己的动作被他们发现,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发现。可是,他们是来让林简篡改密件内容,传递假消息给定王。
林简自是不愿,那伙人便绑了他的发妻。
一开始,林简仍旧不妥协。而后,他们送来了发妻的一只手。
林简自幼孤苦,独自长大。少时遇挚爱,二人一直恩爱如初,发妻配着他,从一个穷小子到了探花郎。相濡以沫,同行多年,是难以割舍之人。
为此,他纠结许久,终是妥协了。
他舍不得自己的发妻!
林夫人知晓回来后,病情愈发严重。那伙北氏探子,竟是请来了医师替她治好了病。林夫人痊愈那日,定王身死的消息传回了京都。
二人如此熟悉,她怎会看不出林简心事愈发严重。起初,她以为是林简处理的案子太多,劳累所致。
直到一日,林夫人在整理林简书卷的时候,翻到了一封信件——正是那年本该传出的密件。
她气得浑身发抖,终于明白了那伙人为什么会砍掉她的一只手。
林简回家的时候,发现了昏迷的妻子和她手边的信件。
医师来瞧,发现林夫人有了身孕。但林夫人心气郁结,身体至此一落千丈。怀胎十月,她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劝过林简去自首,无果,她便也不与林简说话。
莲,是林夫人为孩子起的名字,也是她与林简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年,林简抱着怀中稚子,送发妻入土。
他们夫妻二人,成婚多年未有所出,他觉得是自己做了错事遭了天谴。于是,他不停地行善,从不信神明的他,竟也会去叩拜,所求不为别的,只为神灵惩处于他!
老来得女,他自是疼爱,却每每会想到发妻。
曦晟二十二年,弃真司倾巢出动,清剿了京都乃至全国各地的探子。北氏受创尤为严重,探子头目“果圣”重伤出逃。
而此次所得到的线索,岑双给曦晟帝的奏报中却说的是,清晨他到弃真司门口的时候,发现石狮有异,仔细一看,发觉狮口衔有东西,便是全国各地,细作的名单以及各种罪证。
无人知晓这是谁送来的,唯有署名写着——孽镜之徒。
他顺着查过,没有结果。
林简自己就是办案出生,自然不会让人查到把柄。他花了好多年,才收集齐全这些。
但即便如此,仍旧不能弥补他的罪过。
林莲还小,他想着,在林莲嫁人之前,他便继续审理案件,替百姓主持公道。
直到今日,林莲大了。
晋王说他是否有苦衷,发妻被人胁迫,是有的。但他的这点苦衷,比起那无数冤魂,算得了什么?即便他那年侥幸救得发妻,可罪孽深重至此,发妻最终还是离他而去。
都说人死后,就会知晓许多事情,看得清楚,看得明了。林简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那日发妻惨白的面容和最后的眼神,你应当对我失望极了吧!
这些事情,他若是说出来了,难道是想让众人同情于他?法不容私,法不容私!
再苦再累,此刻说出来,早已没有意义。若是陛下因为这事而减轻了对他的责罚,怎么办?
“夫子若是不愿说,学生这里倒是——”
“殿下不必多言!”林简看向曦晟帝,“臣当年,被北氏细作的利益熏心,重金引诱下,犯下滔天罪孽!请陛下降罪于臣!”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