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的野心
太近了。
扑面寒风被眼前肩披黑氅的青年高挺身形遮挡住, 殷灵栖脸上避开了刺人的冷意,呼吸却被他胸膛间的体温悄然无声攥住。
距离愈来愈近。
殷灵栖慢了半步,足尖几次险些碰到他的墨靴。
后背忽然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住。
“公主, ”柏逢舟伸出的手默默收回,不肯逾越礼度:“本就是柏某叨扰了公主,既然世子早已在皇城司安排好了用膳事宜, 在下便先行告退, 不打扰二位了。”
他微微弯下腰身拱手行了一礼, 起身便要告退。
殷灵栖不由分说便握住他的手臂,坚持将柏逢舟留了下来。
“说好了一起去吃外头的馄饨汤面,你走了,我一个人去便没意思了。”
她仰起脸, 对上死对头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 弯唇一笑, 口吻轻松:“世子有兴趣同我们一起去吗?”
“我们?”萧云铮唇间嗤出一声冷笑,“听起来委实不是个讨喜的词。”
短短两字于齿间辗转, 愣是被他念出了刀剉斧削的凛冽气势。
殷灵栖很是“善解人意”, 她莞尔一笑,改口重新说道:“那么,世子要加入我与柏公子吗?”
加入?
听起来像在形容一段拥挤的关系中多出的那位第三者。
萧云铮面色沉了下去。
好, 很好
她一向很擅长火上浇油。
小公主没事人一般笑着:“若是并无这个意向, 那么便烦请世子让路,我已经饿了很久啦,现在急着去填饱肚子。”
细雪沾衣不落,短暂地在萧云铮肩上停留一瞬, 风一起,便会毫无眷恋地逐风远走。
你看,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显薄情。
“得寸进尺。”
萧云铮移开视线,不去看她同柏逢舟近身接触的那只手。
撑伞的影卫宿刃目睹全程,默默在心底为小公主捏了把汗。
主子的脾性堪比顽固不化的万年寒冰,这还是宿刃第一回见他肯出声留人用膳,只可惜对方并不领情。
“等等,令牌留下。”
萧云铮望着她拽着柏逢舟的手欢快奔离的背影,蓦地冷声开了口。
少女雀跃轻盈的身影一僵。
“什么令牌?”殷灵栖皱了皱眉。
萧云铮不言,朝她伸出手。大有不交出令牌,便不允殷灵栖走出皇城司大门的决绝意味。
殷灵栖仔细思忖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摊开掌心,摸出那块质地坚硬的皇城使令信。
“你不是说送给本宫了吗?”
“现在想收回了。”萧云铮擡了擡手指,“还我。”
殷灵栖撇了撇唇角,将令信抛过去:“小气。”
宿刃的目光落在小公主掌心那块雕琢精细的令牌上,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可是他们主子统管皇城司的令信,是权力的象征。
萧云铮五指收拢攥住令牌,语气不善:“取我令信私用一事,下不为例。”
“又是下不为例,哪一回破例也没见着你能拦住。”殷灵栖嘀咕了声。
“你说什么?”萧云铮闻声掀起眼帘,冷冷扫了她一眼。
“没什么。”小公主笑意盈盈一如平常。
我不说,你自己苦思冥想猜去吧。
“主子,其实属下听清了……”宿刃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影卫,耳力异于常人。
等到昭懿公主的身影自视野中消失后,宿刃压低声音正欲禀报,却被萧云铮擡手制止。
“不需要,我听得见。”
宿刃这才想起,他们这些影卫正是世子一手训成的,他掌握的本领,萧云铮怎能不会?
“世子,接下来做什么?”宿刃想请示主子应对昭懿公主之策。
“照常按规矩走,派人看住潘生,审讯韩十娘。”
萧云铮却只字未提及她。
宿刃一愣:“昭懿公主那边您不管了吗?”
萧云铮淡淡打量着他,冷笑一声:“依你之见我应当做些什么?难不成还要陪她和柏逢舟一起?”
宿刃讪讪笑了,面露难色。
世子行事向来严苛谨慎,心中有分寸,为何会把自己的令牌送给昭懿公主这样任性妄为的人玩?若是出了纰漏,国公爷定要问责的。
话又说回来,今早调用他们去做的那件事,想必亦是瞒不过老国公……
宿刃越想越捉摸不透,人尽皆知他们辅国公府世子同昭懿公主一向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可这些时日,世子待公主的态度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
翰林院对面的街巷里,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支起了个小摊,木杆立在地上,上覆油布遮住雨雪,开辟出一小片干净暖和的区域。
帘外是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京城,帘内热气升腾饭香萦绕,人间烟火味十足,是贫寒人士借以饱腹的物质与精神双重栖息地。
“柏公子逢年过节不回家探望亲人吗?”殷灵栖问他。
柏逢舟微微摇头:“不回了,路上耽搁时日太久,且耗费盘缠,柏某囊中羞涩,不若留在盛京。”
“柏公子家中亲人如何?”
柏逢舟叹了一息:“家父过世多年,亲族凋零,唯余母亲一人苦苦支撑,辛勤操劳将柏某送入书塾。”
谈及心底酸楚,青年面上难掩忧伤,一双手不自觉蜷紧:“我如今虽考中了功名,却未能尽孝道,留母亲一人独守家中,实在是不孝。”
“难关就快过去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殷灵栖望着他,意有所指。
马车悠悠在馄饨铺前停住。
“走吧,我给你准备了份礼物。”殷灵栖向他招手。
“礼物?公主为何要送在下礼物。”柏逢舟面露疑惑,为她撩开帘幕。
“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小公主神神秘秘的。
柏逢舟无声一笑,便跟在她身后下了马车。
柏逢舟是这里的常客,馄饨铺子的老板娘对这位温文儒雅的青年书生很有好感,当即热情招呼着他与殷灵栖等人朝铺子里面落座。
老板娘引着路走至一张桌案前,那里却早已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
“过来,我告诉你送了什么礼物。”殷灵栖凑近他,回答柏逢舟方才的疑问。
她忽然扬起声音,面上绽开明媚的笑意。
“柏公子,生辰快乐。”
柏逢舟蓦地一怔,猝不及防撞入少女一双蕴着星辰闪烁的盈盈笑眼,心脏一瞬间开始不受控制砰砰狂跳。
青年从未宣之于口的心思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这一刻,掩埋隐藏它的厚重土壤被撬动松软,种子得以呼吸,有了生长的意念。
心动于他而言,是种子萌生的嫩芽破土而出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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