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重要章节勿跳】
梦境戛然而止。
萧云铮睁开眼, 天已大亮了。
意识苏醒,他怔怔望向肩侧殷灵栖枕着睡觉的地方,发觉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心脏骤然一紧。
萧云铮擡起手掌按上心口, 忆起夜间的一切。梦境作祟,心脏在掌下砰砰狂跳,他垂下眼眸, 直觉自己乱了心绪。
混沌迷蒙的梦境化作朝雾, 送着他的目光飘向丛林, 清澈日光穿透白雾,照进浓密的枝叶间,照在少女身上。
她置身青翠草丛,像是清晨误入丛林的小鹿, 灵动, 生机勃勃, 沐浴着耀眼而温暖的光芒。
确认殷灵栖安然无恙的那一刻,他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殷灵栖醒得比他早。上一世的遭遇虽不至于成为困扰她的梦魇, 但也多少影响了她的心性。
殷灵栖变得更为谨慎、警惕, 不会再轻信亦或是依靠任何人。身处危机四伏的荒郊野岭,略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惊醒,睡得最安稳的时候, 大约是柏逢舟在为她抚琴清心。
“你醒了?”
殷灵栖一擡头, 发觉萧云铮在偷看她,便起身回到山洞。
萧云铮静静望着那道身影由远及近,目光始终追随着她,意味不明。
殷灵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好奇道:“一直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没洗干净的泥渍吗?”
萧云铮微微一怔,错开目光, 故作镇定地“嗯”了声。
殷灵栖掏出手帕擦了擦,问他:“还有吗?”
萧云铮薄唇微抿,违心点头。
“在哪儿呢?”殷灵栖侧过脸颊,对着水面看。
“过来。”萧云铮出声唤人。
“手帕给我。”他朝殷灵栖伸出手。
“你要用吗?喏。”殷灵栖递给他。
萧云铮接过手帕,站起身站在她面前。
“干什么?”殷灵栖蹙眉。
“帮你擦拭。”萧云铮缓慢凑近她,僵硬地擡起手,捏住下颌,用湿润的帕子轻轻触碰。
春日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发梢,萧云铮眼睫轻颤,敛起了平日里的肃杀冷厉,那双深邃的眼眸也被浸润,目光柔和了下来。
指尖蜻蜓点水般,触上她时一瞬移开,动作轻得恍若错觉。
“这便好了?”
殷灵栖将信将疑,走到溪畔对着泉水照影子:“没什么呀,脸上这不挺干净的么。”
萧云铮偏过头去,耳廓微微泛红:“方才已经蹭掉了。”
“哦。”殷灵栖在溪流边俯身掬了一捧清水,站起身,“这里有流动的活水,沿着溪涧下行,溪涧下方通常会有人家居住。”
“昨夜那帮杀手无人生还,他们的同伙定会起疑,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再度派人来寻,天黑后麻烦得很,我们最好趁着天亮赶紧离开。”
萧云铮颔首,摘了片叶子探入这片溪流。
“等等!”殷灵栖叫住他:“等一下。”
她拔下发间簪子,拨动珠花,簪底倏的射_出一枚银针。
“外面的杀手既能寻到此地,难保不会在上流投毒,先试试水中是否被人下了毒药。”
“你的心思何时起变得这般缜密了。”萧云铮淡淡打量着河畔那道身姿,和她手中那支特制的暗器发簪。
“防人之心不可无,世子身为皇城司指挥使,这一点应当体会得相当透彻。”殷灵栖擡指拈起纤细的银针,迎着日光仔细端详。
“可是公主荣宠无极,身边人皆是陛下亲自挑选出的宫人,本不必要……”
昭懿同以往的变化太大了,如今的她,心思远比世人印象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要缜密得多。
殷灵栖轻笑一声,语气透着冷讽:“受宠又如何,宫门深似海,八尺朱墙内是一番天地,朱墙外又是另一番天地,哪里能看的透呢。人心更比海还要深,多少人至死仍是稀里糊涂的,死都死不明白。”
她这番话说得别有深意,不由让萧云铮想起了夜间的梦境。
梦里,昭懿公主身着嫁衣奔逃在宫阙之间。
“你……”萧云铮似有犹豫。
“我什么我?”殷灵栖瞟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不喜欢皇宫?”
殷灵栖一歪脑袋:“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
萧云铮也道不清前因后果,他看到的只是支离破碎的虚影。
小公主与齐氏的婚约已经解除了,若梦中那幕为真,殷灵栖逃的又是哪一桩婚事?
“玩笑话归玩笑话,昨夜行刺的那些人尾指根部佩戴着镶嵌入肉的银制指环,这是他们组织的象征……”
殷灵栖正梳理线索,一擡头,目光冷不丁撞入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
她微微蹙起眉:“萧云铮,我发觉你今早很奇怪欸。”
“哪里奇怪。”萧云铮望她。
“你一直盯着我出神。”
“……”
殷灵栖蹲坐在溪畔石头上,捧起脸颊:“虽然本公主的确天生丽质、倾国倾城、明眸皓齿、出水芙蓉、窈窕淑女……”
“窈窕什么女?”
“哦,这不重要,嘘。”
殷灵栖擡指竖在唇前让他住口:“但是!你我置身荒郊野岭,随时都有可能撞上难以预知的新危险,所以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处能够保证人身安全的落脚点。”
“遇事冷静应对,处事井然有序,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士别三日,的确应当刮目相看。”萧云铮道。
“谢谢夸奖。”殷灵栖敷衍地笑了笑,忽然起身离开,将他独自一人留在原地。
“去干什么?”萧云铮发觉她朝堆积杀手尸体的方向走,不由皱了下眉。
“干什么。”殷灵栖随意挑选了一名刺客,抓住他的尾指,攥着尖锐石片手起刀落,将那人的小指齐根剁下。
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漫不经心道:“取出指环留作凭证咯,不剁手怎么取?”
态度闲适轻慢,不似在残忍地剁人手指,更像是摘下了一根草、一朵花。
镶嵌在指头里的银环被轻松剥了下来。
“拿到啦。”少女笑得天真无邪,行事手段却又狠又快。她丢掉石片,娇气地皱了皱眉,用另一脉流水将银戒上的血水冲洗干净,一脸嫌弃。
在她身上,黑与白同时存在。
死亡与鲜血没有淹没少女如凌霄花般蓬勃向上的生机,没有让她一昧被复仇的痛苦裹挟。同样,稚嫩的年纪也没有限制她的手段与心性,纯良无害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睚眦必报的心。
“上面雕刻着很淡的花纹,还有一些细小的字迹。”她一边走一边嘀咕,走到萧云铮面前时,忽然摊开手心,让他看。
“我觉得,你会很眼熟。”她意味深长。
萧云铮目光淡淡扫过戒指。
是“枭”的印迹。
他眸底一暗,转瞬恢复如初:“我需要对它眼熟么?”
“不认识吗?”殷灵栖俯下身,“我以为,世子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枭的其中一条分支,就葬在楚山孤手里。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萧云铮冷静得很,神情淡漠,不起一丝波澜:“不认识,公主如此笃定,看起来倒是对他们的来历知之甚深。”
他靠近殷灵栖,注视着那双澄澈的眼睛:“这似乎不会是一个深处宫闱之中不谙世事的公主应当知晓的。”
“哦?”殷灵栖眨了眨眼睛,“本宫也不认识呀。”
“真的吗?”萧云铮紧紧盯着她,不放过眼底情绪的每一分微妙变化。
“嗯。”殷灵栖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她坦然迎上萧云铮审视的目光,报之以同样的审视。
看似平静的眼神对视,是隐藏于另一重身份下的两个人在无声交锋。
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怎么不算是般配呢。
萧云铮喉结微动。
“公主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
“嘘。”殷灵栖微笑着摇摇头,“我更期待,世子会选择主动告诉我什么。”
“我说了,公主敢信吗。”
“世子不说,又怎知我不会相信呢。”
“当真?”
萧云铮眼底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寂静而长久的对视中,竟渐渐生出一丝不可说的希冀。
殷灵栖嗓音里隐有笑意:
“自然不真。”
萧云铮勾了勾唇角,无声一笑。
不愧是她。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当然清楚殷灵栖心思不纯。
与人你来我往交锋其实并不符合萧云铮的脾性。要么是他根本瞧不上,要么是习惯了明人不说暗话。
他秉性凉薄淡漠,行事雷厉风行,追求极简效率,一向不屑于同旁人虚以委蛇,浪费时间。
若对方是殷灵栖,萧云铮倒是乐在其中。
是她,也只能是她。
萧云铮收回思绪,问:“能将传教地修建在山顶,本事不小。绑架公主的那伙邪道,探清是何来历了么?”
殷灵栖抛出那枚银质指环:“什么来历?和刺客同一批出身,用的是掺杂了鸩茸草能致人出现幻觉的香料,信奉的是潘生提到过的那个什么神——”
她话音一转:“准确来说,如今信奉的是我了。”
“你是如何做到操控那些铁剑的?”萧云铮望她。
“欸,他们用的是很拙劣的把戏。”殷灵栖卷起袖子,露出手钏,解开表层装饰,便露出了内芯。
她轻轻一擡手,萧云铮便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着缠在腰间的软剑。
“唰——”
长剑脱鞘飞出,稳稳落在了殷灵栖手中。
“朋友送的首饰,由苗疆磁石制成,相当的好用。”
她又提起裙裾,露出脚踝给萧云铮看:“这里也系着两只,用时只需解开外层用以对冲磁力的束缚即可。”
“至于呼风唤雨的把戏,翻过幻术书的人都知道,成因很简单的。”
别枝雀说,他们苗疆载歌载舞时,最喜佩戴这些叮叮当当的首饰,伴着歌舞清脆作响好听极了。她给殷灵栖的手钏更有大用处,选用罕见的磁石制成,可以护身。
雕工精致的钏刻着苗域图腾,其上缀着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落在纤细的足踝叮当作响,很衬少女的轻盈活泼。
“你把裙裾放下!”萧云铮局促地移开目光,不知该往哪里看。
“你慌什么?你把眼睛睁开。”殷灵栖探头:“你们世家都是怎么训的后辈,家训这般严苛?”
“萧氏族规第一条,便是立人先立德。对于女子自当敬之爱之,择一人而终老,不可动了亵玩亦或是别的心思,蓄意污其名节。”
“哦,”殷灵栖点点头,“这倒是比齐氏要有良心的多,他们惯会造谣生事,借此作为把柄要挟人。”
太阳这时已高高升起。
萧云铮看了眼天色,道:“这里位于京郊真武山下,毗邻碧泽潭,沿着流水的方向一路下行,若是体力能撑住路途的话,傍晚时分应当能抵达一处村落。”
他执掌皇城司,对京城内外布防以及地势熟记于心。
“啊……”被他无意间提醒了句,殷灵栖想起什么,忽然变了神色。
“我的蘑菇!”她在心底惊叫了一声,提起裙裾,朝草丛间跑去。
萧云铮自她身后走过去,他看着地上一堆黑糊糊的焦炭,皱眉:“这是什么,你一大清早起来,就是为了烧炭?”
殷灵栖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
“是好吃的,你尝尝?”
萧云铮眉宇皱得更深了,脸上写满抗拒,冷声道:“你先尝。”
殷灵栖果断丢掉。
“你不吃,便只能扔掉了。”
萧云铮:“……”
他是用来收纳垃圾的吗???
“公主碰到不愿意吃的,倒是谦让起我来了。”
“如果是我愿意吃的东西,也不会谦让给别人啊,还能留着等你看见吗。”殷灵栖理直气壮。
“本来清早采了些蘑菇,想烤熟了吃,没想到过了火候,唉,算了。”
她站起身,顺手将火折子扔回去给萧云铮。
萧云铮盯着落在手中的火折子,一愣。
他伸手按上胸前衣襟。
梅开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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