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
入夜后的盛京城灯火辉煌。
街头巷尾游人如织, 孩童嬉戏声、贩夫走卒叫卖声此起彼伏。
“盛京还是这么热闹!”
代钦拽着少女穿行于繁华的街市间,步履矫健,神采飞扬。
“塔娜, 上一回我们两个偷溜出来玩,还是三年前的上元夜吧。”
天策一十七年冬,晟军伐辽, 大捷。
辽国战降, 质子代钦还于旧都。
“是啊, 不知不觉间,一晃近千个日夜过去了。”殷灵栖道。
人潮朝一处涌过去,代钦的目光被载歌载舞的人们围聚起来的巨型鳌山灯吸引。
“在我们大辽,每逢那达慕大会大伙也会围着篝火曼舞欢歌庆祝!和盛京一样热闹!”
提及草原时, 异域青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洋溢着奔放与热情。
“篝火晚会上, 姑娘们会穿着部落服饰, 在悠扬的马头琴声里手牵手唱起古老的歌谣。塔娜如果在场,会是最受欢迎的那位姑娘, 她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想家了?”殷灵栖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她笑了笑:“既然思念故乡, 为什么不随大辽使团回去?”
热情奔放的青年忽而愣了一下,他俯低身体,双手按在少女肩上, 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纤薄的肩。
“我说了, 塔娜在哪,我便在哪。”
男子看着她,眸中情绪炽热。
“你答应和亲,我就把你娶回去, 我们一起回大辽。”
“你敢娶我?”殷灵栖掀眸一笑,“昭懿公主跋扈娇纵的名声远扬千里, 大朝会上舞剑一场,你的王兄特穆尔已经见识过了。”
“那又如何,我与王兄不同。”
“王兄将你放在权衡利益高低的天秤上,而我,我将塔娜放在心里。”
代钦抓住她的手,合于右掌虔诚地叩在心窝处。这是他们祭祀长生天时,古老而庄重的礼仪。
“此番回到大晟,或许旁人不曾在意,但我能看得出,塔娜变了。”
身形高壮的男人为了迁就她弯下了腰,拨开殷灵栖额前被夜风吹乱的发,伸出粗粝的手掌温柔地帮她整理。
“我看得出,离开的这些年,塔娜在盛京过得不开心。”
同他相伴长大的昭懿公主灿若朝阳,恣意无忧,面上总是挂着笑,就像一轮太阳,照在了低微卑劣的异国质子身上。
可眼前人,已经不是前世的公主了。
“我不知道离开的这些时日,塔娜身边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但我明白一个道理,雄鹰生来属于天穹,注定自在翺翔于青空之上。骏马生来属于草原,注定恣意驰骋万里。如若束缚雄鹰的双翼,困住骏马的铁蹄,无异于直接杀掉它们。”
灼灼火光映照着异域青年野性俊毅的面庞,他双目深沉,认真地注视着殷灵栖的眼睛:
“跟我回去吧,塔娜,我们一起回漠北王庭。草原疆域辽阔,容得下公主的野心。”
男子的心脏强劲有力地在她手心底跳动。
代钦热爱自由。
他知道塔娜也同他一样。
殷灵栖擡眸,目光一寸一寸扫过青年的面庞,重新审视起他。
这一刻,她意识到,记忆里那个青涩莽撞、桀骜不驯的异域质子,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草原豪雄了。
“Бичамдхайртай”
(我爱你)
“чамдаахай……”
两人游离于人群之外,逐渐远离喧嚣的市井。
代钦牵起她的手,正欲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夜空中突然炸开绚烂的烟火。
嗡鸣声震耳欲聋,打断了代钦的表白。
平地惊雷骤起。
殷灵栖蹙了下眉,鬼使神差的,她也道不清缘由,忽然在那个瞬间转过身——
在第二声焰火照亮夜空的一刹那,越过重重人海,精准无误地撞上了死对头冰冷的眼神。
心脏一颤。
目光相撞的一瞬间,萧云铮朝她挑眉一笑。
“哦?被你发现了。”
她与“竹马”在灯火鼎盛处私会。
而他,身影遁入夜色里,于暗处阴暗地偷窥他们。
被发现后,萧云铮没有回避,甚至愈发放肆起来,明目张胆地注视着她。
雪白的焰光如同凄厉的闪电劈在他眼角眉梢,照亮一双泛着幽幽寒意的深邃黑眸,让殷灵栖想到深渊里危险的漩涡,一个不留神将人溺毙其中。
萧云铮目光戏谑,唇角勾起极淡薄的弧度。他分明在笑,却让人莫名心慌。
人潮穿梭不息,两人隔着拥挤的人群,静静对视。
无息无声,但暗流涌动。
耳畔传来焰火落幕的嗡鸣。
萧云铮收起唇角那丝冰冷笑意,整个人的身影随之隐入沉沉夜色。
那双阴冷的眸子死死盯住殷灵栖,直至焰火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瞬。
视野暗了下来。
殷灵栖收回目光。
方才对视的一幕恍若不真切的南柯一梦。
“塔娜,你怎么了。”代钦发觉她脸色不对劲,顺着殷灵栖的目光看过去,满眼皆是人山人海,并未发觉什么异象。
“没什么。”殷灵栖淡淡道,擡手一指,“前面的灯市看着很是热闹,我们换个地方玩赏吧。”
漆黑的夜里危机四伏,她想离开这个地方。
今夜她是出来游玩的,不是来处理风流债的。
不是来处理风流债的!!
“好。”青年扯唇一笑,对她百依百顺。
“我带你过……”
代钦刚想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耳畔倏然敏锐地捕捉到一道细微的破空之声。
窸窣声响隐匿在夜色里,被市井间的鼎沸人声完美遮掩,微不可察。
但代钦的警惕性异常高。
“塔娜小心!”他猛地推开殷灵栖。
殷灵栖也听见了。
她甚至猜出了暗器的来源。
“代钦!”
一道寒芒擦着代钦鬓角飞闪而过,削掉一缕金褐色发尾,轻飘飘地落在殷灵栖掌心 。
代钦身手亦是十分敏捷,闪身躲避间,擡手擒住暗器,夹于两指间。
他垂眸看去,忽然神色一变:“这是什么,树叶?”
碧绿的叶片还沾着晚间露水,似乎是自枝头新采下来的。
殷灵栖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致命的暗器。
真正的飞镖被萧云铮握于掌中。
手掌用力合拢,锋利的刃尖刺破指腹。
殷红的鲜血自伤口涌出,沿刀刃蜿蜒流下。
萧云铮轻轻闭上眼睛,沉溺于十指连心的剧痛中,试图用疼痛麻痹神经,唤回理智。
他稳定心绪,他调整呼吸。
就快要平静下来了……
眉心却在这时蓦地皱紧。
掌中一用力,将要愈合的伤口又涌出新鲜血流,蜿蜒凝聚,滴滴答答地往刀尖淌。
痛吗?不痛。
萧云铮从中体会到隐秘的快感。
他睁开双目,眼底笼着一片阴郁。
疯劲儿又上来了。
萧云铮身影隐匿暗处,唇角微动,牵出一抹冷笑。
“主子……”
宿刃立在他身后,被聚在刀尖的汩汩血流吓到了。
***
另一侧,灯火明明如昼。
殷灵栖看见那片叶子,便猜出了意思。
今夜没完了。
她扶额一叹,道:“代钦,往前走……”
话音未落,原本围聚在长街街头的喧嚣人潮突然朝这边涌来。
殷灵栖只不过怔愣了一瞬,再擡眸时,她与代钦便被汹涌的人群冲散了。
“代钦!”
“代钦!”
她试图去寻,却连异域青年的影子也看不到半分。
市井间响起欢快的呼声。
“前面的灯会悬赏猜谜了!头彩一百两金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伙儿快去参与啊!”
殷灵栖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晃得头晕。
多少??
她一个激灵。
一百两?!
谁家灯铺脑子进水了会拿一百两黄金悬赏作彩头!!!
等等。
殷灵栖抿了抿唇,冷静下来。
她看着奔涌而来的人潮,与早已被人海淹没,与她走散的代钦,忽然明白过来事情原委了。
立在暗处耍心机,诚心跟她作对是吧?
针锋相对这么多年,死对头的手笔怎么越来越欠了,气得人牙痒痒。
周身被密集的人群包围,摩肩接踵。殷灵栖一面被迫顺着大势往前走,一面取出白玉哨子,准备召来照影阁去算账。
汹涌的人潮中,突然有人逆流而上,于慌乱的局势中攥住她的手,将殷灵栖带离熙熙攘攘的闹市,自人山人海中解救出来。
一离开密集的人群,呼吸瞬间轻松了起来。
殷灵栖顺了顺气息,低垂的视线触及那只攥住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
力道很大,捏得她腕骨痛。
她几乎未经犹豫。
短刃倏的自袖中滑落,殷灵栖反手压住刀柄,转腕去刺。
“翻脸无情啊,公主。”
萧云铮压住匕首,幽幽叹了一声,尾音如钩子似的。
“还记得当初在西郊行宫的那一面吗?”
他扫了眼刀刃:“公主后来执刃的招式都是我教的,怎么,如今全拿来用在我身上了,能有几分胜算?”
殷灵栖笑了笑,不假思索道:
“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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