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夜宴(上)
案上棋局错综复杂, 黑子压了白子一着。
萧云铮心绪不宁,顾不得收拾这方残局,反手扔了棋子, 冷声问:“殷灵栖人在何处。”
“昭懿公主回了府。”雾刃答。
“备马,我去公主府见她。”萧云铮站起身。
“只怕不成。”雾刃下意识上前阻拦,为难地劝道:“少主此时去, 只怕不合时宜。”
“什么意思。”萧云铮面色沉了下来。
雾刃摸了摸鼻子, 心虚道:“天色已晚, 属下猜想,这个时辰,昭懿公主用过晚膳后也该歇息了,少主不如择日再去?”
他侧身偷偷给宿刃递了个眼色。
“千万别走漏了公主府今夜开宴的风声, 不然少主必然会疯。”
***
两日前——
皇宫。
殷灵栖大大方方从御前领走了一批新人。
昭懿公主华贵的鸾驾后, 一行人步履整齐划一, 声势浩大,好不招摇。
儿郎们面容俊朗坚毅, 身材孔武有力, 是同豢养在公主府中那批阴柔奇诡的照影阁“面首”很不一样。
不过,既然皇帝开口定了性,那么小女儿豢养的这些人便只是面首, 绝无可能会是什么私兵。
每一个面首都是内务府毕恭毕敬地问候过昭懿公主的意思, 精挑细选出来的。
殷灵栖不要丑的,也不要体虚的,太监总管一笔一划,仔仔细细地都给记了下来, 生怕一个细节不对,惹得小公主不悦。
“天爷呀, 这是什么鬼热闹!”
昭懿公主起死回生,一回京便闹出这等惊世骇俗的阵仗,齐妃震惊于天策帝竟然纵容殷灵栖如此胡作非为。
她知皇帝骄纵昭懿那死丫头,却也不曾料到竟会夸张至这等地步。
“陛下克己慎独,严于律人律己,亲政以来无人敢犯其逆鳞,即便是三朝元老,也不敢居功自傲在陛r />
更令她气愤的是,天策帝竟然应允了小女儿的荒诞要求,御笔一挥,直接安排内务府大张旗鼓地操办起来。
“这丫头如此骄奢淫逸,日后还不知要捅出多大的篓子!她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陛下一味纵容她胡作非为!”齐妃,不,她如今已被降了位分,应当称一声齐御侍。
齐御侍气急败坏,却连宫门都走不出去。
她被禁了足,即便回到了钟粹宫,也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被发配冷宫。
同母亲因嫉妒而生出的怨愤不同,殷承恪反而有些揣度不清皇帝的心思。
他更看不透,皇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父皇不是昏君,自先皇后受封之后,后宫再未纳过新人,他自身都极为厌恶酒色奢靡之风,又怎么会拨给昭懿这么些面首。”
殷承恪招来幕僚秘密议事。他摩挲着下颚陷入深思,还未想出缘由,思绪便被少女欢快的笑声打断了。
“皇兄让我好找,原是躲到这儿来说些见不得人的谋算。”殷灵栖的目光不紧不慢扫过他身周幕僚。
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
满院心机老成的中年男人被小公主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畏首畏尾,渐渐沉不住气了。
当中几位年迈者,甚至控制不住手脚颤抖。
旁人蒙在鼓里不清不楚,他们跟着二皇子吃了那么多闷亏,心里还能没点儿数吗!
昭懿公主心性狡黠,手段歹毒,谁人不畏惧这朵不可貌相的娇花。
“昭懿。”殷承恪的眼神霎时变得阴鸷。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他警惕地盯着皇妹。
殷灵栖看着皇兄那副戒备的、如临大敌的神情,笑得温柔极了,像倒春寒时节的一阵微风,拂过人面,冷到心底。
“皇兄这么紧张做什么,”小公主娇俏一笑,“不欢迎妹妹来吗?”
不待殷承恪开口应对,她又想起了什么,微微蹙起秀气的眉:“说来,皇兄心思郁结,食欲不振,午膳时只用了三箸时兴菜蔬,五片牛肉,半碗蟹黄米糁羹。皇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食量这么少?”
她清晰地报出细节,一股寒意沿着殷承恪的脊背倏地窜上后颈。
殷承恪心底猛然一震。
照影阁的情报网天下一绝。
神不知鬼不觉,他已落入昭懿的监视中。
“殷灵栖!你究竟想做什么!”殷承恪快步走过去,站在皇妹的面前。
“两日后,公主府设下夜宴,我好心来邀请皇兄,皇兄语气怎的这么凶。”少女委委屈屈地蹙了蹙眉,一脸无辜。
“邀请本王赴宴,呵。”殷承恪冷笑,“只怕本王要赴的是鸿门宴吧!”
殷灵栖歪着脑袋,娇俏一笑:“哪儿能呢,我心思单纯,皇兄你是知道的。平白无故冤枉我做什么?反倒辜负了妹妹一片心意了。”
“你心思单纯?”殷承恪面色僵硬,“殷灵栖,你我的心一般黑。”
小公主耸了耸肩:“这话说的,我可听不懂。妹妹只问一句,今夜皇兄来,还是不来?”
殷承恪咬着牙,不作声。
“昭懿你放肆!”殷玉娴眼见兄长被皇妹刁难,气得擡起手臂要打她。
一个巴掌没落下来,便被皇妹身旁的侍女给拦住了。
“大胆贱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碰本宫!”
殷玉娴挣了挣手腕,根本挣不脱。
钩吻冷漠地看着玉安公主无能狂怒,暴躁挣扎。
她用了些手段。
“松手!你攥疼本宫了!”殷玉娴手腕被攥得淤斑青紫,痛得哭了出来。
“放肆!昭懿你又在胡闹什么!”殷承恪出面呵斥。
殷灵栖擡了擡手,淡淡道:“松开姐姐吧。”
殷玉娴这才得以解脱,她捂住手腕,刚想反手打回去,突然——
“啪!”
一声脆响,殷玉娴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众人惊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殷玉娴捂住半边脸,满眼的不敢置信,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悲愤地嘶吼道:“殷灵栖!你敢打我!!”
“帮皇姐长长记性。”
殷灵栖收回手,微微蹙眉。
钩吻牵过她的手,帮小公主按揉掌心。
“她是我的人,不是什么贱婢,都听清楚了?”
现场一片死寂。
静得落针可闻。
王府一众幕僚大受震撼,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留神触怒了小公主,惹来飞来横祸。
“昭懿,”殷承恪的脸色极为难堪,“你过分了。”
殷灵栖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就是无法无天,皇兄去父皇面前参我呀。”
她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笑吟吟地望着殷承恪:“去告我的状呀,皇兄不是一向很擅长搬弄是非的么?”
“去,我给你机会去御前告状。”
“殷承恪,如今,你还有这个本事吗?”
殷承恪嘴唇颤了颤,一时愕然。
皇妹幼时寄养齐妃膝下,没少挨他冷眼。
他拿兄长的身份压她,拿戒尺驯她,试图将皇妹驯化得柔弱顺从,合乎男子的心意。
他欺负皇妹年幼,不懂辩驳,背地里屡屡向天策帝进言,搬弄是非,让皇妹娇纵跋扈的刻板形象深入人心。
而今,如他所愿,殷灵栖真的养成了娇纵跋扈的性情。
但事态发展远远超乎殷承恪的预料。
他根本无力应对阴晴不定的皇妹。
“殷灵栖……”殷承恪眼底渗出血色,咬牙切齿,“我真后悔。”
后悔当初没狠下心直接掐死你。
殷灵栖读懂了他眼中的情绪。
她主动擡起殷承恪的手,带着他的手掌攥住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神色幽幽微笑着。
似挑衅,又似蛊惑:
“来啊,来杀我。”
她声音柔得化成水,落地一瞬冷凝成冰,刺入骨髓:“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敢吗,殷承恪。”
“你敢吗?”
在场众人猛然一惊,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殷承恪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攥着她脖颈的手抑制不住颤抖:
“你这个……疯子……疯子……”
殷灵栖微微笑着。
“……心地歹毒……蛇蝎心肠!”
“谢谢,”少女仰起纤细脆弱的脖颈,欣然接受,“这是对我的褒奖。”
殷承恪那只手颤抖得厉害。
这里地处偏僻,除了皇妹同她身侧那一名侍女,其余全都是他的人。
即便杀死了皇妹,也不会走漏风声。
他掌中只需再施加一分力道,便能轻易捏断少女脆弱的脖颈。
只需再施加一分力道!
殷玉娴看着兄长,眼底迸发出大仇得报的快意:“皇兄!你一定不能轻饶了昭懿!定然要为母妃狠狠出一口恶气!”
扼住脖颈的力道渐重。
殷灵栖闭上眼睛,唇角扬起愉悦的笑,对皇兄发出邀请:“来吧。”
晚风拂过面颊,吹乱少女鬓边碎发几许,落在她白皙的面上、嫣红的唇角,为她平添几分脆弱易碎感。
长发披散肩头,四散飞扬。
昏暗的暮色中,少女像一只引诱人犯__罪的妖魅。
殷承恪又想起了那日宗庙祭拜时,神像前皇妹看过来的最后一眼。
那种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忘不掉。
纯良,野心,柔弱,欲__望……种种矛盾的特质杂糅在一起,组成一个永远也看不透内心的殷灵栖。
天地间怎会生养出这样一名女子!
掐住少女细颈的五指蓦地缩紧。
殷灵栖的喉骨受到挤压,发出轻微的“嗬嗬”细响。
杀了她……
杀了她……
殷承恪痛苦地闭上眼,眉头紧拧,额发间布满冷汗。
他喉咙里突然滚出一声暴怒的低吼,恨恨松开了手掌,放开殷灵栖。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二皇子这是在做什么……
他怎么会主动放过昭懿公主……
“皇兄,”殷玉娴不敢置信地望着男人,“皇兄你糊涂了不成!你就这么放过了殷灵栖?”
她恨铁不成钢地捶打殷承恪的手臂:“你为什么不杀她!为什么放过她!明明就差一点!为什么!为什么!!”
“住口!”殷承恪甩开殷玉娴,出离的愤怒。
“皇兄……”殷玉娴睁大眼睛,“你吼我……你竟然为了昭懿吼我……”
一旁的少女笑了笑。
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颈侧红痕,袖摆再落下时,痕迹已经消失了。
“既如此,我便当做皇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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