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哒结橘(上)(1 / 2)

哒结橘(上)

黄沙过境, 落土飞岩。

“你要杀我。”

殷承恪喃喃又道了一遍,这一回没有震惊的情绪,也不是质问的口吻。他很平静, 似已接受了现实,凝视着殷灵栖,发出一声低叹:

“妹妹, 你太天真了。”

他握住刀柄, 将匕首拔了出来。

“衣里穿了护甲, 刀刃刺不透的。”

“我不会给你近身攻击的机会。”

他扔掉匕首,重又掐住殷灵栖的脖子。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

“漠北即将重新洗牌,我会恢复穆王这一脉的荣耀,至于你, 等着与太子黄泉做伴吧。”

正如殷灵栖所看透的那般, 昭懿公主是帝国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她自身足够优秀,象征着无上尊荣。致使男子们为她争相追逐的并非全然是发自内心的倾慕, 譬如殷承恪与特穆尔之流, 他们更希望通过得到小公主来满足自己高傲的征服欲与虚荣心。

但——

殷承恪垂眸,看向掌中掐住的纤细脖颈。

既然赢不了也得不到,索性毁掉。

毁掉她, 亦是一种征服, 手段是不耻了些,但总归是另一层面上的胜利。

枭的死士紧跟在殷承恪身后,马蹄扬尘,声势浩大。

少女被他攥在掌中, 这一夜的奔波与变故十分消耗心力,这使她孱弱、疲累。

北境凛冽的风吹散殷灵栖的头发, 几乎要将她这具虚弱的身体自马背上掀倒。殷灵栖气息微弱,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她在强烈的窒息感中,微微颤抖着擡起眼睫。

满目尽是苍凉荒芜的戈壁黄沙。

她看不见一丝生机。

“兄妹一场,本王送你最后一程,你死了,本王才能安心。”殷承恪掐住她脖颈的手掌蓦地一紧,将人提起,往马背下摔。

战马跑得飞快,她掉下去,要么当场摔死,要么会被紧随而至的枭的铁骑踩死。

“别了,昭懿。”

殷承恪松开手。

气虚微弱的殷灵栖突然睁开眼睛,在他松手的那刻,突然抱住他脖颈,借着惯性猛地将殷承恪一同拖下马背。

殷承恪悚然惊出一身冷汗。

皇妹在和他玩命。

他半边身体悬空,险些跌下马背,靠右手紧紧攥住缰绳才捡回一条命。

身后沙霾紧追,一旦停__下,便有被风暴吞噬的危险,殷承恪被迫继续策马前行,如若不然,他一定会立即下马杀死皇妹。

殷灵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露出的肌肤上血痕斑斑,方才猛地使力,伤口再度裂开,渗出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但殷灵栖已经顾不得了,她用力撕开碍事的袖摆,任由鲜血流淌,滑落手臂,恍若没有痛觉。

她仰起脸,直视殷承恪:“你若能赢我,我心服口服。可你若赢不了我,便一定会被我杀死。”

殷承恪试图攀回马背上,又被她拽下来。

“疯子!”他瞪着负伤的少女,自齿缝中恨恨挤出字:“你就半分都不怕死吗!”

马蹄铁有力地踏击着地面,战马奔腾紧随其后,殷灵栖若是坠地,随时都有毙命的危险,但她冷静得可怕:

“我若当真贪生怕死,便不会主动请旨奔赴漠北了。若我连死亡都不怕,无牵无挂,这世上便再无什么能束缚住我,能杀死我的只有我自己。”

殷承恪咬着牙,怒视她:“你想与我同归于尽。”

“你又自作多情了?”殷灵栖一点也不想搭理他那股矫情劲,她头脑清晰:“要死的只有你,我要活着。”

殷承恪恼羞成怒,若非急于躲避风霾,他恨不得腾出手就地掐死殷灵栖。

殷灵栖看着他暴怒的脸色,倒是提起几分兴致,她有些好奇,前世殷承恪收到她逃婚路上以血写就的绝笔信时会是什么反应。

他从前那般信任齐聿白,不惜将自己看着长大的皇妹一手推向齐聿白,发觉遭人背叛时,是否会如眼下这样恼羞成怒,最终会如何发落了齐氏的党羽。

“殷承恪!”

他们迎面撞上了特穆尔。两支逃避风暴的队伍大难临头分道扬镳,却又在这里意外相遇。

特穆尔脸上都是血,受到蝶蛊迫害的那只眼睛已经废了。他看见僵持不下的两人,只觉胸膛憋了一口恶气,吼道:

“殷承恪你他妈赶紧动手杀了她!磨叽下去若是大晟援军到了,你再敢动她,萧征能在你拔刀前一枪削死你!”

他娘的,这个中原的公主太邪了!

特穆尔怒骂一声,眼眶还在流血。

殷承恪气不打一处来。

这厮净说风凉话,他一条手臂被殷灵栖拽着往下坠,另一手握住缰绳稳住斜坠的身体,根本没空拔刀。最要命的是,殷灵栖拿他半边身体当掩护,将自己遮了个干净,如果下令让枭自身后射杀她,那么中伤的必然是殷承恪本人。

殷承恪咽不下这口气,怒斥道:“蠢货!不知道动手帮我吗!愣着做什么?杀她啊!”

“又想和老子合作?先谈条件。”特穆尔高傲起来,坐地起价,不放过任何一个敲诈的机会。

这种时刻遭人威胁,殷承恪索性翻脸:“你他妈赶紧动手!”

“来了!”特穆尔抄起弯刀,自前方策马逼近。瞎掉的眼睛阵阵作痛,他等不及要报仇雪恨。

他举刀朝殷灵栖背后劈下。

“卑鄙,”殷灵栖身体悬在空中,喘了一口气,“两个男人联手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有这么可怕吗?”

“我怕啊,妹妹,”刀光划过眼前,殷承恪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联手也杀不了你,那我真该夜夜梦魇了。”

他盯着皇妹,始终无法理解,殷灵栖这具单薄的弱不禁风的身体怎能具有这般坚韧的求生意志。

殷承恪掌心出了汗。

他紧张了,他无法确定下一瞬昭懿是否会毙命。

特穆尔劈下的弯刀突然被一道横飞过来的刀锋掀翻。

“代钦!又是你!”特穆尔抓紧险些脱手的刀柄,暴怒道:“你来得正巧!今日,你我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说罢,双腿一夹马腹,迎着疾风挥刀砍过去。

“不要轻敌!”殷承恪心力疲惫。

“别管他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你说我天真,可是……”殷灵栖抱住他手臂不放,慢慢攀上去,“殷承恪,你也很天真呀,从你抓我上马的那一刻起,便该小心提防我了,主动送到面前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

殷承恪正要发作,忽然一愣。

他的眼眶里滚落出了什么。

他擡起手蘸了蘸,是血。

殷承恪像是突然遭了闷头一棍,整个人都僵住了。

晃神间,鼻下,双耳,嘴角皆开始涌出乌紫的瘀血。

他的身体塌了下去。

“皇兄。”

耳边传来殷灵栖带笑的声音。

她踩了殷承恪一脚,借助殷承恪的力量,终于重新攀回马背。

殷灵栖轻轻拨开男子失去知觉的手,声音温柔得不切实际,像是人濒死前的美好幻想:

“在痛苦中沉睡吧。”

她声音骤然一冷,拔出簪子刺下!

“你注定会输给我,因为你只知人固有一死,而我,会想方设法求生,直至最后一刻。”

滚热的血溅了少女半张脸。

她将那具麻木僵硬的身体踹下马,紧追其后的铁骑躲闪不及,纷纷自殷承恪肢体上踏过,将骨肉踏碎。

殷承恪双瞳失神,松手前的一瞬,扩散的瞳孔里写满了惊恐。

他隐隐约约在少女那张带着疯意的温柔笑靥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萧云铮。

绝配。

一对疯子!

殷灵栖松开伤痕斑斑的手臂,袖中蛊蝶疯狂涌出,刺向追击她的骑兵的双目。

蛊蝶无法穿透坚硬的盔甲,但能毁坏血肉,她放出余下所有,只给自己留了最后一只。

袖间落下一只火折子,火苗迎着烈风,倏的蹿高,借助蛊蝶烧向身后的枭。

火焰熊熊燃起,一簇接着一簇,双目被刺瞎的骑兵失去方向,焚身之痛使他们骑着马横冲直撞,队伍陷入内乱,火势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

大漠,黄沙。

烈火中群魔乱舞,惨叫声不绝于耳,宛若人间炼狱。

殷灵栖抓紧缰绳,朝代钦的方位奔去:“你如何找到了这里。”

代钦正同特穆尔对打,抽空回了她一声:“小白脸找到我,给我指了方向。”

“风霾正朝这个方向侵袭,你这时冒险靠近风暴中心无异于自掘坟墓!”

“可我不能对你的生死置若罔闻!”代钦大喝一声,压着特穆尔撞向地面,将刀猛地插入王兄的心脏。

特穆尔被刀钉在地上,身底的沙土间蔓延开血迹。

他挣扎着要起身,那只擡起的手终是脱力垂下。

结束了。

代钦擦去一把汗,擡起头望向殷灵栖。

“特穆尔死了。”

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结束了。

殷灵栖伏在马背上,她抱着战马柔软的鬃毛,单薄的身影在颠簸中摇摇欲坠。

她精疲力尽,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飘在微风中的羽毛。

“塔娜!”代钦察觉不对劲,弃马奔过去跃上她那匹坐骑,扶起她身体捞进怀里一看,这才发觉小公主脸色惨白如纸,唇无一丝血色,身上因拼命挣扎而负伤无数,衣间渗出的新旧血迹交叠。

与他们这些驰骋战场的青壮男子相比,殷灵栖身子骨太弱了,她早已心力交瘁,全靠难以想象的求生意志硬撑着一口气直至危机彻底消除。

她逐日而生,对生存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

代钦看着怀中虚弱的少女,心疼死了。

***

殷灵栖陷入一种奇异的半梦半醒的状态。

她听得见代钦焦急的呼唤声,看得见他近在眼前的面庞,但她无法出声回应。

她又一次做出尝试,还未聚起仅剩的那点儿可怜的力气,脖颈蓦地先被人攥住。

什么人!

殷灵栖登时竖起警惕。

她擡起眼眸,却忽然怔住。

视线中出现了一张脸。

那是张与她有着相同容颜的脸。

一模一样。

殷灵栖不由屏住呼吸。

她本是我见犹怜小白花长相,可这女子乌发红唇,额心点上一抹胭脂红,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得明艳逼人。

女子黑裙曳地,金缕绣线穿行其中,华贵而沉重,像一尾蛰伏着伺机而动的毒蛇,周身弥漫着浓郁的杀气。

“你的头发乱了。”女子掐在殷灵栖颈间的手忽而变得温柔,缓缓抚上她脸颊,满意地叹道:“芙蓉不及美人妆,真好看。”

她唇角勾起笑:“不愧是我。”

“你是谁。”殷灵栖警惕地盯着那只抚在脸上的手。

“我是谁?”女子唇间溢出一声笑,温柔地擦去她脸上溅的血,指尖轻轻掠过殷灵栖眉眼,自她发间滑落,勾起一抹青丝。

眼神愉悦,像在欣赏一件满意的作品。

“我是曾经的你,你是来世的我。”

“你什么意思。”殷灵栖依然保持警惕。

女子丹唇勾起弧度:“这已经是第三世了,你难道一直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藏着另一重人格吗?”

她轻轻地道:“你死了两回。”

“察觉到了,”殷灵栖目光微动,“大皇兄遇刺时,蝶蛊失控,你在那时出现过。”

“不错,是我。”女子擡指拨开她被血水黏住的发丝,轻轻地笑着:“你这么杀人一点儿也不有趣,知道吗?我曾经因为日子太无聊了,一把火将自己焚成灰烬玩。”

也因此造就第三世的殷灵栖在火海中重生。

什么?!

纵是殷灵栖听了,也不禁皱了下眉。

她顿时理解了柏逢舟。

“难怪,难怪无论我做出多么离奇的事,柏逢舟都处变不惊。你比我疯多了,活腻了能一把火烧了自己的人,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太疯了。

实在是太疯了。

女子把玩着垂肩青丝,笑得漫不经心:“像我这样人,生与死都只会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何生,如何死,除我以外,任何人休想插手干涉。”

她停住笑声,桃花眼上挑,那双不同于殷灵栖的清澈眼眸此时透着妖冶。

“想看一看,受人之托,被你遗忘掉的第二世吗?”

殷灵栖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坠入了一场冰封的梦。

***

天策年间,公主专政。

这位公主短暂的一生,堪称传奇。

后世评之,帝女骄奢淫逸,无恶不作,生前弑杀手足,血洗世家。

她疯得彻底,活够了便一把火将自己给烧了,人影湮没在火海中。她的人生像风,来去自由,相当的洒脱。

好一阵血雨腥风。

皇帝人到暮年,谁也不知昭懿公主为何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世家望族闻风丧胆,当朝臣子避其锋芒,谁也不敢再招惹这个疯子。

公主无差别地打压所有反对她、质疑她的声音,唯有摄政王萧征一人,不避不退,与其针锋相对。

真碍眼。

殷灵栖有时候想,自己应该找个机会除掉死对头。

又是一个月圆夜,她自昏暗的角落里施施然走出,双手浸染的鲜血还未清洗。

她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

她也记不清,这是重生后的第几日。

她只知,刀剑刺穿敌人血肉的那一瞬,就在那一瞬,她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夜风叠起,吹动一树繁花哗哗作响。

殷灵栖脚步一顿。

萧云铮正站在月下看着她。

“唔,不小心被发现了。”

殷灵栖望着自己满手的血,本想装一装柔弱蒙混过去,她垂下眼睫,却因为太兴奋忍不住笑出声。

掌控生死的滋味实在太痛快了,她压抑心底的情绪得以释放,笑得花枝颤抖,眼泪落到手腕上,混着血水往下流淌。

“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云铮反问她:“这些时日,你都做了什么。”

其实他已经亲眼看到了,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如你所见咯。”殷灵栖擡起双手,提着裙裾旋身一转,裙摆上渲染开一簇簇鲜血染就的花,在浓郁的死亡气息中热烈地绽放。

她语调欢快,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愧疚或是恐惧。

“不为自己辩解一下吗。”萧云铮的声音沉入冰冷的夜色里。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