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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2 / 2)

谢神筠卷过衣袖,冷不丁问:“这是定远侯府?”

沈霜野眉梢微挑,也不否认t:“特地给你收拾的院子。从前在梁园时看你喜欢白梅,这园子里有一方镜湖明澈,湖边白梅疏疏,冬日时能落数枝雪,如今还未到花期,再有个半年你就能看到了。”

这是要把她一直关在这里了。

谢神筠神色未变,擡了擡手,说:“这样去看?”

沈霜野话说得好听,可这锁链只到门边,连这扇门都出不了。

“郡主想要如何去看?”沈霜野同她对视。

“冬日雪重,我懒倦出门,”那锁链为的是限制行动,颇重,谢神筠支在矮桌上,衣袖落下一片阴影,“再说了,拘在园子里的梅花有什么好看的。听说北地有处梅岭,白梅开时绵延数十里,那才叫稀奇呢。”

这困住谢神筠的四方高墙算什么,沈霜野未必能在长安留得长久,可她要是被带回燕北,那就难说了。

“郡主要是想瞧,以后总有机会。”沈霜野轻描淡写拨回了她的试探,吩咐婢子上菜。

沈霜野也没吃,陪她一道用了。

谢神筠不怎么挑食,每样菜都会捡上一筷子,但她爱干净,连萝卜丝上沾着的葱花都要撇开。

只动作做得隐蔽,不留心瞧不出来。

瞧不出来的便只会以为她是贵女教养出来的好仪态,不疾不徐、从容规整。

倒是很会装模做样。

沈霜野勾了勾唇角。

谢神筠擡眼撞进那个隐晦的笑,她忍了忍,没开口。

“这道菜,你不吃吗?”沈霜野端详她,忽然道。

桌上有道浑羊殁忽,是把鹅裹上香料塞进羊肚子里烤出来的。这道菜是从北地传过来,又传入宫中的名菜,既有鹅肉的鲜嫩,又有羊肉的鲜美。定远侯府的厨子是沈霜野从北地带回来的,做羊肉尤其一绝。

谢神筠其他菜都动过,惟独那道鹅肉没有动过筷子。

谢神筠筷子一顿,平静地和他对视。

“我看你今日辛苦了,特地留给你的。”

“我倒不至于一道菜都吃不起,还要你相让。”沈霜野筷子停在一块鹅肉上,“尝尝?这道菜做得不错。”

谢神筠没动:“我却觉得不过如此。”

沈霜野盯着她,忽而笑了:“碰都没碰过,便知道做得不好了?”

谢神筠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沈霜野太敏锐了,但他大多数时候都将自己那种锋芒收敛于内,只有在面对谢神筠时才会将锋刃一寸寸的碾过她的肌骨,仿佛要将她从内到外剖个干净。

“怎么,侯爷如今连我吃什么都要管了吗?”谢神筠搁了筷子。

“既不喜欢,以后便让他们不要再做。”片刻后,沈霜野若无其事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吩咐下去便是。”

谢神筠没理会他,她搁了筷子便不再进食,接过婢子递来的香茶,净手后便回了内室。

“侯爷自便,我要睡了。”

又睡?

沈霜野惹恼了人,又毫无自觉。

“吃了就睡,会变肥的。”沈霜野在她背后幽幽道。

屏风后的那道背影蓦然一停,谢神筠转过来,一字一句道:“不劳你费心。我观你气色不好,不如多去睡睡,补补你的肾虚。”

铁链滑动的声音大了起来,谢神筠摔了水晶帘,给沈霜野留了一弧溅碎的明光。

沈霜野笑过之后,重新看见桌上那道浑羊殁忽,若有所思。

他想起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三月荀诩生辰宴,席上原本有道羊肉做的珍郎羹,被陆庭梧以不吃羊肉为由撤了。

为此宣蓝蓝还同陆庭梧起了冲突。

他记得当时宣蓝蓝便说从未听过陆庭梧不吃羊肉。

沈霜野目光落在水晶帘后。

那不吃羊肉的到底是陆庭梧还是……谢神筠?

他没再深思,叫婢子撤了席,又点了点桌案。

“羊肉和鹅肉,以后都不要做了。”

——

半夜下起了大雨。

闷雷在檐上滚过,炸开好梦,沈霜野睁开眼,衣领已经被汗浸透了。

春夜燥热,沈霜野掌心微扣,感觉到了潮意。

他耳边还残留几许冷调,霜雪似的声音都化成了汗,淌在他身上。

沈霜野没动。

他从来能忍,锁链绕颈时他忍下来了,谢神筠的嘲讽试探也被他悉数挡了回去。

忍字头上带刀,色字头上同样也有。

谢神筠如今就是抵着他要害的一把刀。

沈霜野摸到了刃,那让他觉得危险。

他闭目喘息,听见潮雨下得绵密。

下一瞬惊电照得室内霜白,沈霜野看见枕边搁的那张白棉帕,帕子洗得干净,看不出来路。

片刻之后,沈霜野攥紧那方帕,纹路贴合他掌心,被揉皱了。

帕子挨过谢神筠唇角,湿透得很快。

——

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最适合夜潜。

阿烟翻过定远侯府的高墙,悄没声的混进雨里。侯府的布局她已然摸得清楚,越过一墙的紫藤花时没发出声音。

“谁?!”廊下忽而一声暴喝。

下一瞬从瓦上翻出数道黑影,携雨势直击阿烟而来!

“锵——”

阿烟擡手格挡,瞬息间已如游鱼入海,同来人交手数个来回。

双拳难敌四手,阿烟没料到定远侯府的守卫如此严密,来之前的雄心壮志都成了灰,此刻只能在心里暗骂自己年纪小不懂事,被人哄了两句就自告奋勇的来了。

按照原先定下的抓阄不好吗?

眼见着不敌,阿烟灵机一动,急忙喊道:“我是路过的!”

风雨掩盖了他们交手的动静,却没盖住陡然从屋中照出来的烛光。

门被推开,钟璃掌灯出现在门边。

“让她进来。”

——

沈霜野才从浴房出来,况春泉便在外头叩门:“侯爷,府里进贼了。”

他扯开了门,发尾还沾着水汽,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怎么回事?”

风雨扑进来,带着凉意。

“就来了一个人,悄无声息摸进来的,进来之后直奔东院,同值守的近卫交了手,动静惊醒了郡主,”况春泉道,“已经被郡主叫进去了。”

沈霜野一顿。

那就是冲着谢神筠来的。

他叫人守着屋子,关的可不止是谢神筠,也是在防着旁人刺探。

沈霜野没让人撑伞,自己去了东院。

雨珠乱溅,镜湖上起了波浪。近卫都守在廊下,屋中透出一豆暖光。

沈霜野挑起竹帘,便看见谢神筠身边那个熟悉的婢子跪在屏风后。

“郡主要招人来,怎么不叫她走正门?”沈霜野没进去,“险些被我府上的人当成贼子诛杀。”

“我这个婢子没来过侯府,连你这院子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谢神筠还倚在榻上,“我今夜让她认认路,下次再来便熟了。”

还有下次。

沈霜野一顿。

谢神筠当真是理直气壮得很。

“出去吧。”谢神筠镇定自若地说,“廊下有伞,记得走正门。”

阿烟老老实实地走出来,她浑身都被浇透了,身量只到沈霜野腰间,还是个小孩子。

沈霜野没发话,近卫都守在门外,没有放行。

片刻后,他方才擡指,示意近卫放她出去。

屋中伺候的人尽数退到了廊下。

沈霜野慢慢进去,再度站在了帷帐之前,一如那天,他站在帘外,等着谢神筠醒来。

鸦羽灰换成了金雀蓝,能朦胧映出谢神筠的身影。博山炉寒香袅袅,催散了雨夜的湿热之气。

谢神筠睡了一整日,晚间便精神起来,但也不耐烦动弹,捧了本杂记在榻上消磨时光。

沈霜野隔着垂帘看过她手中书页,认不出来是不是白日里她从书架上取下的那本。

“睡不着?”

今晚阿烟夜潜入府不会是巧合,沈霜野分明没有留下过痕迹,却还是被人摸了过来,谢神筠好本事。

谢神筠翻过一页,回答时有些漫不经心:“我认床。”

连理枝上灯烛烧得亮堂,沈霜野问:“怕黑?”

“怕鬼。”

“鬼有什么好怕的?”

“鬼才可怕呢。”谢神筠说,“人有什么好怕的。再凶恶的人刀锋割喉也会化作枯骨一具,鬼就不一样了,它们藏在黑暗里,随时准备着撕咬你的血肉,偏偏你还看不见、抓不着,这才叫人寝食难安。”

谢神筠的确该怕。

她是踩着尸骨上位的人,那些被她杀掉的人都成了她的垫脚石。

沈霜野忽然想挑开帘子,看她这一刻脸上的表情。

她连恐惧都是冷漠的。

“我忘了,你这样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的人也叫人怕。”谢神筠忽然道,朦胧的影在帘上晕开。t

湿润的发根带了凉意,沈霜野没来得及擦干净。

他在那冰凉的触感里想起谢神筠在他耳边呵气,出口的话却冷漠无比:“梁园被烧,瑶华郡主葬身火海,此事你应当已经知道了吧?”

“可惜了我一园子的牡丹花。”谢神筠仍是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

她的反应却在沈霜野意料之内。

“怪不得你束手就擒得这样心甘情愿,原是早就算好了要借我的手金蝉脱壳。”

是刀就要有卷刃被弃的觉悟,谢神筠逼死太子,纵有圣人作保,皇帝也留不得她。

裴元璟要对谢神筠动手,本就是奉了皇帝的命令,除了天子,谁还能让一个位高权重的贵女死得这样悄无声息?

前夜伏杀那样顺利,根本就是谢神筠主动入套。

“我倒也没有这样算无遗策。”谢神筠终于阖上了书,隔着垂帘看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是顺水推舟还是不得不为?”沈霜野道,“谢神筠,从太子死的那一刻起,你便无路可去。”

“是啊,我无路可去。”谢神筠挑开了帘子,站在脚踏上,“是做太极宫的阶下囚,还是做你沈霜野的笼中雀,两者根本没有区别。”

水色烟罗短了一寸,遮不住那双雪白赤足,谢神筠未着袜,银链挂在她脚腕,叫人只想狠狠握上去。

侧旁的烛燃尽了,帘子里陡然昏暗下来。那些白日里无所遁形的念头在夜间汹涌出来,叫嚣着去撕咬、破坏,该扯动那链子,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湿了。”谢神筠忽地伸手拂过他肩头,撤手时指尖已经带了一片水色。

沈霜野心头一跳,几乎是立时便想到了被他弄脏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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