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殿中群臣早已被今日的种种变故惊得回不过神来。
宣盈盈对谢神筠的身手再清楚不过, 因此那剑锋死死抵住她咽喉,没有给她留下分毫反抗的机会。
“宣将军这是何意?”谢神筠神色未变,她微微侧头, 任由宣盈盈的剑锋划过她颈项,留下一丝红痕。
“郡主别动,”宣盈盈以剑锋按住她肩,“我手虽然稳, 可刀剑不长眼。”
她洞悉了谢神筠的试探——谢神筠在试探宣盈盈到底敢不敢杀了她, 因此握剑的手未退分毫。
谢神筠昨日中了毒,余毒未清,今日又在太极宫中苦战一番,早已力竭,所以方才宣盈盈拔剑时她反应才慢了半拍。
“昭毓太子如此年幼,又是罪太子之后, 德才兼备这种话郡主也能说得出口, ”宣盈盈嗤笑一声, 道, “郡主欲扶持他为天子,到底是因为他是神宗皇帝嫡长孙,还是因为他年幼无知, 能被掌控于你手呢?”
“自然是因为他是神宗皇帝嫡长孙。”谢神筠温声道。
她眼角余光瞥过殿内, 禁军副统领陈晚已经按住了腰间刀柄,正和宣盈盈率领的左骁卫对峙。
但因为谢神筠受制于人,他不敢率先发难。
宣盈盈却似乎就等着她说这句话:“若论嫡长, 今上和先帝也不是穆宗皇帝嫡长吧?”
她环视过殿中群臣, 这话同样也是说给他们听的。
群臣齐齐色变。
宣盈盈好似没有看见群臣脸色,自顾自地道:“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 穆宗皇帝之后,本应继位大统的该是靖王。”
李周宗室虽多,但有资格承继大统的却只能是穆宗皇帝一脉。靖王是穆宗皇帝的嫡长子,也是先帝长兄,但穆宗皇帝却偏宠林贵妃所出幼子,迟迟没有立储。
以贺述微为首的文臣和以卫国公沈决为首的武将t那时可都是支持拥立靖王的。
后来靖王被废,先帝这才得以被立为储君,承继大统,他继位后以诸多名目将靖王一脉悉数屠戮,至今已无人敢提。
“当年靖王才是穆宗皇帝的嫡长子,”宣盈盈道,“先帝不过是贵妃所出幼子,穆皇帝废长立幼,得位不正,太庙两次崩塌便是上天示警。”
宣盈盈沉声道,从来旷达淡然的神色此刻冷漠下去:“且不论昭毓太子曾因谋反被废,他的儿子本该只是一个庶人,便是论及正统,如今最有资格继位的也该是靖王一脉。”
岑华群到底是历经数次风浪的两朝元老,他看了一眼在殿中对峙的两拨人马,率先开口:“靖王一脉早已断绝,又如何继位。”
敏锐如他,已经意识到宣盈盈提及靖王是为何了。
果不其然,宣盈盈道:“仰赖穆宗皇帝遗泽,靖王一脉尚有血脉尚存。”
群臣大惊,杨筵霄一时忘了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急急追问:“你说的可是真的?靖王殿下当真还有血脉尚存?”
他们皆是明宪年间的老臣,靖王是穆宗皇帝的嫡长子,文治武功皆是佼佼者,那时他受群臣拥戴的程度比之昭毓太子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帝后来如此忌惮昭毓太子,未尝不是在他身上看见了昔年靖王影子的缘故。
宣盈盈道:“自然不会有假,有永宜公主为证。”
“昭武将军说的是真的。”
围守殿门的甲胄分开,永宜公主拨开刀剑而来,她换下了道袍,金红裙裾在殿中熠熠生辉。
永宜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昔年曾随穆皇帝征战天下,先后平定荆州、平湖之乱,有穆皇帝之遗风,后来因为驸马荀樾惨死,她出家潜心修道,再不闻世事。
先帝继位后封她为长公主,李璨登基之后也对这位姑姑极为优容,论及李氏宗亲之贵,再无人能越过她。
公主威严华贵无人敢于直视,但群臣顾不得这许多,纷纷追问:“长公主这是何意?”
“靖王长兄确实还有一脉尚存。”永宜公主叹息一声,道,“昔年吴王为谋帝位,在府中私藏兵甲意欲谋反,靖王长兄那时如日中天,先帝因嫉妒,便陷害他与吴王谋反有关,父皇因此震怒,下旨将靖王阖府上下悉数抄没。”
太极宫中的每一块砖石都曾被鲜血浸透,为帝位自相残杀的诅咒每隔数年便会在宫中循环往复。
永宜公主如今站在这刀剑林立的清静殿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见证父子相杀、兄弟相残。
被岁月浸透的悲哀藏进永宜公主眼角细纹里,“我与靖王妃素来交好,那时靖王幼子尚在王妃腹中,王妃为保其子,便求我护一护靖王膝下仅剩的遗孤。靖王亦是我兄长,我便想为兄长保下他唯一的血脉,恰好那时卫国公夫妇正要离京,因此靖王妃的孩子一出生,我便求沈国公带他走了。”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
沈氏兄妹里面竟有一个人是靖王遗孤吗?
“不对,年龄对不上。”岑华群道。
靖王被废时沈霜野已经出生了,因此那孩子绝不可能是他,同理,沈芳弥是延熙五年才出世的,也不可能是靖王遗孤。
永宜公主继续道:“卫国公当时本是想把那个孩子养在膝下的,但是先帝亦对卫国公带走靖王遗孤的事猜到一二,此后曾数次派人到北境寻访。”
先帝与沈决是少时情谊,这情谊却敌不过沈决曾经想要拥护靖王登基,帝王的猜忌在之后的数年里变成了打压北境的刀,沈决因此而死,死前却自始至终没有透露过靖王遗孤的下落。
直到现在。
谢神筠始终一言不发。
宣盈盈的青霜剑仍旧架在她颈侧,永宜公主话中的靖王遗孤是谁似乎也无须再猜。
谢神筠没有表现出同群臣一样的惊讶疑惑。
永宜公主道:“卫国公担忧护不住他,便伪造了那个孩子的死讯,并且秘密将他给了敬国公夫人陆夫人抚养。敬国公夫妇膝下无子,因此待他视若己出,还为他奏请了世子之位。甚至后来,敬国公觉得他终究是李氏血脉,理应回到长安长大,便把他送回了长安,又告知于我。”
“敬国公世子宣蓝蓝,便是靖王遗孤!”
群臣皆惊,议论之声骤起。
他们自然也对敬国公世子并不陌生,这位宣世子自幼长在长安城,因其父的关系很得先帝看重,甚至让他与荀诩和昔年的太子殿下一般,一同到麟德殿听学,孰料他长大之后既不是太子那样光风霁月,也不如荀诩那般清正守礼,是个一等一的纨绔子弟。
陡然听见这样一个废物点心竟是昔年神武非常的靖王之子,群臣心中都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卫国公当年不会把宣蓝蓝和沈霜野抱错了吧?若是沈霜野是靖王之子,或还有几分可信。
永宜公主恳切道:“太庙在先帝在位时便塌过一次,如今修缮后的第一次拜祭又塌了,甚至今上与百官都在此次坍塌中伤亡惨重。想来便是因为先帝得位不正,上天示警,如今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
“那孩子同阿诩一道在太极宫中长大,又在麟德殿中受诸位大学士教导,自有德行仁泽,我欲以大周长公主的身份拥立靖王之子为新君,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昭武将军与公主殿下是想要拥立靖王遗孤为新君。”谢神筠在这时微微叹息一声,道,“难怪。”
从前的诸多疑点便统统有了解释。
“靖王之子乃是大周正统,阖该继位大统。”宣盈盈道。
“谁能证明宣世子当真是靖王之子?”谢神筠缓缓道,此刻威压强势地压制住了群臣,“靖王夫妇早已作古,死无对证。再来,就算当初沈决当真抱走了靖王遗孤,谁又能证明宣蓝蓝就是那个孩子?万一靖王遗孤早已夭折,而沈决又以弃婴代之,诸位宰相难道也要奉他为主吗?”
群臣心中陡然一凛。
皇室血脉绝不能混淆。
无论宣蓝蓝到底是不是靖王遗孤,谢神筠也必须让他在朝臣的眼里变成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百官可以容忍靖王遗孤回归皇室,却绝不能容忍存疑的血脉登上帝位。
刀锋陡然下压。宣盈盈眼底乍现杀意:“郡主慎言,永宜公主的话,你也要怀疑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天子之尊,容不得半点轻忽。”谢神筠突然笑了,“宣将军,况且,宣世子如今又在何处呢?”
她从袖中拿出一物,挂上宣盈盈剑尖。
那是一枚蝉栖青木玉坠,正是宣蓝蓝的随身之物。
宣盈盈霎时色变。
就在这时,谢神筠悍然以手中藏起的金簪挑开了宣盈盈剑尖!
——
太庙二次坍塌之后只留下了一堆废墟,三省六部的官员都多有受伤,不好移动,禁军便就近在承天门街搭起了棚子,收治受伤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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