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时没再问,从锦垫下的小隔间里抽出几册书,细细翻阅起来。
北地的积雪厚重而艰涩,但对于灵驹和由其驾驶的马车来说算不得什么问题,千百里的路程下来几乎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不出半月就到了器宗所在的湎州附近。
成群白衣红梅的道服有些显眼,众人绕开闹市,从林间小道前行。
“小师弟,要不要喝口灵泉补补水呀?这可是我走之前特意从千山寒潭取来的泉水,滋补得很!”
马车外,隐隐约约响起一道脆亮的少女声音。
梅落时眼眸微动,翻读书页的手指停顿少顷,随后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看书。
“不了叶师姐,我不渴。”
明遥礼貌地对那少女说。
叶轻怜毫不在意,驱马到他身旁,把装水的皮囊壶往他怀里推,轻快道:“就尝一口嘛,比望梅阁后山的灵果汁水都要甜呢!”
“叶师姐,不太方便。”明遥无奈蹙眉。
“哪里不方便?”
“……”
明遥心道你都喝过了再给我喝,你说哪里不方便。
叶轻怜却仿佛感知不到他的尴尬,直接将壶塞进他手里,说:“拿着,师姐送你了。”
明遥实在没办法,只好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新水壶,倒了些泉水进去。完事,他把皮囊壶还给叶轻怜,问:“叶师姐,这样总可以了吧?”
叶轻怜勉强满意,接过皮囊壶,不情愿道:“哼,也行吧,那你之后记得喝啊。”
“好好好……”
——马车内,纸张规律翻篇的轻响早已断开多时。
浮梦撩开遮在窗口的丝帘,打趣道:“小弟子桃花运不错。”
一句“向来不错”卡在嘴边,梅落时柔润的唇形翕动几许,没说出口。
“那个姑娘,我记得是叫……叶轻怜?西南第一等制药商铺的叶家小小姐?”浮梦今日兴致似乎格外高。
梅落时“嗯”了一声,也不知看没看完,便翻过书页。
“你那徒弟快到弱冠的年纪了,确实该考虑下找道侣的事,你或者他有想法没?”
浮梦颇为好奇地看着梅落时。
梅落时不觉间已是娥眉紧拧,语气不耐道:“道侣什么的,等他出师了再说吧。”
“出师?”浮梦惊讶道,“他以后不留在望梅阁?”
“不知道,看他自己决定。”
“这孩子黏你黏得厉害,就算你让他出师,他都不会愿意吧?”
“不愿意又怎样?他不修无情道,未来也不能继承望梅阁,我总归是要换个人培养的。”
梅落时的声线一如往常那般冰寒如霜,不带任何感情。
浮梦意味深长地凝着她:“阁主,我可听说过,您曾当众承诺他会是您唯一的弟子。”
梅落时彻底没了看书的心情,她将册子往边上一放,揉着眉心道:“我没打算食言,换个继承人,又不一定非得是师徒关系。”
“这样啊。”浮梦将目光移回外面并骑而行的两个年轻人身上,“那你把这事告诉他了吗?”
梅落时一静。
少顷,她轻轻道:“还早呢,何必这么急。”
浮梦放下帘子,但笑不语。
又过三日,月上梢头,一行人在路边停下,稍作休整。
明遥走到马车旁,敲了敲车外壁:
“师尊,您歇下了吗?”
正闭目养神的梅落时睁开眼,问:“何事?”
明遥微怔。
怎么感觉,师尊比平时冷淡不少?
他顿了顿,声音愈柔:“师尊,该用药了。”
闻言,梅落时精神稍振。
她背上的寒伤虽没留下什么明显伤口,但后遗症还是不容小觑,每隔三个月都要外敷膏药,内用暖丹,以压制试图扩散的残毒寒意。
梅落时隔着窗帘,低声道:“知晓了,你先回去休息。”
帘外的人应了声“是”,渐渐远去。
待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才瞄了对面浮梦一眼,道:“长老若是不介意看我宽衣解带的话,继续留着也可以。”
浮梦显然对她的皮肉毫无兴趣,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就在浮梦走出马车的那一刻,梅落时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笑,像是青年男子的音色,可等她看过去时,隔音上佳的车帘却已落下。
她便没多关注,从袖中取出药盒,犹自解开腰封,拉下肩头衣衫。
药盒开盖,清新的草木芬芳四溢,是很好闻的味道,梅落时却是动作一滞。
药膏好像不太够。
剩余的量,只够涂一半。
……等下问问恒涟好了,也不知他睡没睡。
她将长发挽到身侧,用指尖沾了剩下的药膏,往背上涂。
浅白色的伤疤已凝结出点点冰霜,形状看着并不狰狞,只是那脊背实在纤薄光洁得过分,突兀出现这么一小处瑕疵,反倒多出几分惹人生怜的残碎美感。
马车外,明遥没和其他人一齐睡下。
近年来益发颀长的身姿倚靠着林中古树,眼神一刻也没从被丝帘遮挡住的方形窗口上移开。
这时,马车背面忽然传来窸窸簌簌的轻响。
似乎有什么人踩在草地上走着。
明遥下意识想过去查探情况,可一阵清风蓦然拂过,吹起轻柔的窗帘,猝不及防露出帘内小片莹润肌肤,顷刻牵住他眼尾余光。
他脚步停在半空,有些走不动。
清风流露的春光并未滞留太久,很快帘子又落了下去,然而车窗外的那双眼却久久没有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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