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遥正紧盯头顶黢黑的蛟龙,听到这么一声,下意识向叶轻怜那边看了一眼。
方才忙着躲避水浪,他竟成了离叶轻怜最近的。
明遥轻“啧”一声,动身上前将叶轻怜身上的藤蔓劈断,提着她的后衣领急速跑回萧衔玉那边。
他不甚温柔地一丢,把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叶轻怜甩给萧衔玉,道:“师兄先带叶师姐离开吧,我跟魏兄他们善后。”
萧衔玉赶忙接住叶轻怜,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就在明遥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袖子突然被轻轻拽住。他回头,发现叶轻怜小脸苍白地凝望他,眸中水光盈盈。
“师弟……谢谢你,救了我。”
她感激地说。
明遥顿了顿,道:“叶师姐客气了,是萧师兄先注意到你的,道谢的话还是对他说比较好。”
说罢,他将衣袖从叶轻怜手底拽出来,利落地冲向其他被捆住还没逃脱的人。
叶轻怜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呆愣。
萧衔玉扶她起来,柔声道:“走吧,师妹,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沾了水,要尽早出去包扎。”
叶轻怜点点头。
起身的瞬间,眼角余光闪过,她神情一紧,猛然喊道:“师弟当心!!”
明遥登时动作凝滞。
那成对的圆月不知何时,竟已在他身侧咫尺间。
明遥缓慢地转过去,正对那张漆黑而又鳞片坚硬的蛇首。
那三角脑袋纹路崎岖不平,略微张开的殷红口器遍布尖牙利齿,上排牙床里,有左右两颗格外锋利而突出。
而下排牙床里,好像夹着半截甚是眼熟的人。
是仅剩了上半身的权舟烨。
他大睁着眼,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很完全地诠释了何为死不瞑目。
那对圆月暗下一瞬,再亮起时,后方又多出一对。
明遥这才看清,原来这黑蛟有两双眼睛,只不过刚才一直闭着后面那双罢了。
他握紧手中剑。
“兄弟。”
一句密语穿音入耳,一听便知是魏长行。
魏长行的声色比平常郑重许多:“这玩意不大好对付,我倒是能上,不过一旦开打,势必瞒不住动静,暴露身份是不用想了。”
明遥冷静道:“你要是在这暴露身份,不相当于直接告诉别人望梅阁进了个魔头吗?到时候望梅阁的名声也完了,噬灵木的事你也别想撇干净。”
“那你打算怎么办?”
“……看着办。”
“?”
明遥深呼一口气,勉强平复心律,从乾坤袖掏出一张符贴在剑上。
魏长行顿觉不妙:“喂兄弟,有话好好说,你这身体可扛不住折腾。”
明遥淡定如斯:“问题不大,一会别跑太远,回来替我敛个尸。”
魏长行:“……”
符文贴上之际,赤红光彩缓缓绽放,明遥将剑竖在身前,左手两指并起横在剑锋后,呈出“十”字。
“一切诸众生,皆随有生死。”
“我今亦生死,而不随于有。”
“一切造作行,我今欲弃舍。”①
三句已过,符文凭空燃烧,火光顺着寒凉剑刃一路流至明遥手背,有如活物般钻入他袖袍中。鲜红的光沿臂窜上半边脸颊,蜿蜒攀爬到白皙的额头中心,点亮一枚灿灿莲印。
莲生九瓣,绯华嫣然。
瑰姿昳丽,曳烨若朝。
那红莲初具雏形,柔滑美艳的边沿已然成型,可真正闪烁亮起的却只有九瓣之一。
明遥闭着眼睛,仿如石像静立不动。
黑蛟的炽息化作浅白水雾喷洒在他面上,见他依旧无动于衷,蛟龙好似被激怒般挺起硕长蛇身,三角脸两边各自蓬起伞状皮褶,将天光彻底遮住。
“吼——!!”
蛟龙长啸,万千水柱自湖底喷涌而起,直挺挺向明遥攻去!
“师弟!”几声叫喊此起彼伏。
明遥猝然睁开双眼,一掌拍上那将将融入长剑的血纹黄符,一刹那剑光大盛,爆发的赤艳华光燃尽半t边夜色,他剑花一挽,锋芒流转间斩却含煞邪水!
哗——
不成气候的攻势退去,白衣少年单手持剑奕奕而立,周身散发淡淡金光,眉心莲印又染一瓣。
张帆则在下方看得呆滞,结巴着问:“那、那是……明兄?”
魏长行不答,神色肃穆万分。
萧衔玉亦是十足诧异,但理智仍在,意图带叶轻怜离开这片险境,却发现她同样看得入迷,任凭他拖拉带拽也走不动半步。
李酌道:“老天爷啊,你们望梅阁真是……牛。”
“……”
然而,就在下一秒,黑蛟便长着血盆大口冲向明遥,显然是要将他直接吞吃入腹。
明遥眼中已攀上血丝,隐隐有化作血泪落下的趋势,他足下一点,御剑与那蛟你来我往地打起追逐战。
黑蛟身躯庞硕,灵敏却不减分毫,明遥环绕它周身迅捷躲闪,张开皮褶的三角蛇首亦能紧跟其后穷追不舍。
这场面实在令人心焦,叶轻怜抓了萧衔玉的袖子恳求道:“师兄,你是我们这里实力最强的,求你去帮帮明遥吧!”
萧衔玉哑然。
他低下头,汗颜道:“师妹,不是我不帮,而是……我无法与那蛟龙对敌。”
叶轻怜又急又不理解:“怎么会!你比我们修为高出好多,明师弟都能跟它打这么久,你当然也可以!”
萧衔玉不知该如何应答,情态越发窘迫。
魏长行看了半晌,对萧衔玉说:“师兄,你先带师姐和张兄他们回去吧,我留在这里试着帮帮忙。”
萧衔玉拧眉道:“师弟,别逞强,就算要留也是我留,你们先走。”
轰——
一阵飓风扫过,中断了这场短促的纠纷。
魏长行远远跳开,擡头一看,明遥已半弓着腰,口角咳血,俨然是无法再坚持多久。
啧,难办。
魏长行眨眼间心思转了数个来回,最终还是决定顺着明遥的意,把这帮子人平安带走再回来给他收尸。
“喂!张帆则,萧师兄,还有叶师姐,前方传来消息,说是出口开了让我们赶紧过去!”他朝那边几人喊道。
“出口开了?”萧衔玉面露喜色,可转眼望向明遥,又犹豫道,“可师弟他……”
“诶呀别管了,他应付得来,咱们在这就算再担心也帮不上忙不是?还不如赶紧出去找长老和阁主过来解决这老黑蛇。”
魏长行不由分说地架起萧衔玉胳膊往剑上带。
萧衔玉踌躇几许,点了头,拖走李酌和不情不愿扑腾着的叶轻怜。
正御剑在蛇口底下逃亡的明遥见四人背影逐渐远去,也不再撑着,从剑上一跃而下,反手抓住剑柄劈向蛟首!
铿——
回响幽幽,黑蛟无事,剑断成两截。
垃圾。
明遥表情淡定,心中暗骂。
然而就是这一瞬破绽让那黑蛟得了空,巨口和水刺一道向他袭去!
眼前的所有景象好像都放得极慢。
生死一刻,明遥反倒并不惊惶,只是颇为遗憾,静静等待死亡到来。
看来又要换一个了。
他想。
他染血的眸子甚至连那细小的水珠,利齿间残留的骨肉,以至黑蛟喉口没咽下去的人头都能看清。
那碎成渣子的尸块里,他见到许多熟悉的门派衣料和面容。
但又好像缺了哪家的。
咔。
忽地,寒气逼人,凝冰之声细碎轻灵。
水刺与血红蛟口停在明遥身前,定格于即将穿透他的那一秒,再也无法动弹。
漫天的森寒之气铺盖在丛林与天际间,将一切深黑与森绿复上白霜,棱角处开出冰冷绚丽的六出花。
明遥不禁怔忡,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半空下落。
但他也没有狼狈地摔到地上。
而是坠入一个不算温暖,却无比柔软的馨香怀抱。
素白纤薄的手自他旁侧擡起,虚握成拳,伸出一指直指那浑黑蛟首,令其冰雪愈重:
“沟渠蛇鼠,安敢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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