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
她心跳微乱。
方才,依稀间似乎见到一尊……巨大的佛像?
但又不比正经佛像,而是周身缠绕着诡谲魔纹,衬得那看不清喜怒的面容都无比怪异。
夙央搞出来的?
——待刺痛的双眼适应光芒后,她眨眨眼皮,重新看向那尊顶天立地的金光佛像。
仔细一看,却是有些惊悚。
只见那佛怒目圆睁,腮颌衔环,头顶五个骷髅头,骷髅头空洞的嘴巴大大张开,如笑如怒。粗短发丝似烈焰般张扬竖起,臃肿身躯两侧更是伸张着数不清的壮硕手臂,恍若两面宽阔蒲扇,却又密密麻麻地各自动作着。
忿怒相。
梅落时愣神地向下望去,瞧见佛像正当胸口处,夙央散漫地笑着,一对长腿半盘不盘,呈出游戏坐姿态。
他凝眸盯着周万程,笑意并不真,只流于表面,透出几分虚伪凉薄。然而发现梅落时在看他时,笑容便立刻舒朗起来。
他召回了自己的分身?
梅落时眨眨眼,感觉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可惜没等她想明白,夙央忽然面容一冷,擡手攻向周万程——
佛像山一样的手掌沉沉压来,周万程呆怔一秒后即刻回神,印着阿鲤火速逃离攻击范围内。
“阿鲤……抱歉,看来是没办法让你吃到他了。”周万程靠着蛟首,落寞又愧疚地说。
阿鲤不知听没听懂,只沉默着,并没什么回应。
夙央既已恢复完全体,照他如今的实力,再加上梅落时,周万程自认取胜的可能性极低。
即便阿鲤能侥幸将他吞入腹中,也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打穿肺腑脱离出来。
周万程许久没有说话,只无声带着阿鲤躲过一次又一次凶悍非常的攻击。
直到余光里出现春恒谷某处凹陷的峰谷,他身形微滞,连忙指着那儿对阿鲤说:“阿鲤,快往那边走!”
黑蛟长啸一声,立即转了个弯,按他示意的方向游走。
因着身形太过庞大,外侧的机关发挥在黑蛟身上,比毛毛雨的威力还不如,是以一人一蛟很快便接近春恒谷边沿地带。
春恒谷内,恒干坐在家丁搬来的太师椅上,半点不急,边品香茗边悠闲道:“你们猜猜,那魔物进来的原因为何?”
机灵的家丁眼珠一转,笑着说:“自然是为了谷内浓郁丰沛的灵气,想以此脱胎换骨,一跃成龙啊。”
恒干点点头,却道:“可,按梅阁主目前这个打法,貌似不会让那条蛟龙安心在此吸收灵气,既然这样,那位器宗的道友又缘何一定要让它靠近这里呢?”
“呃……这……”家丁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答上来。
恒干浅啜一口温热茶水,低叹道:“又是个痴情种啊。”
家丁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又不敢多问,只得一味陪笑。
坐在旁边的恒黛紧紧绞着手中帕子,眼瞳游移不定。
“周万程,你这个时候进春恒谷又有什么用?春恒谷纵使再怎么灵气浓厚,也不可能让阿鲤进去就飞升!”
梅落时不理解他带阿鲤往那边的意义是什么,但出于维护谷内安全考虑,她还是试图尽力阻拦:“赶紧停下吧,你还想弄出更多人命吗?”
周万程并不言语,只紧紧盯春恒谷繁茂的山林。
他轻抚蛟龙嶙峋粗糙的头顶,一下接一下,几乎有些神经质。
“阿鲤,快些,再快些,不要让他们追上。”他伏在蛟首侧方,身姿微抖,形销骨立,再也不复从前气宇轩昂。
阿鲤似是感受到他的焦急,愈发加快了速度奔向山谷,可离春恒谷越近,魔息就越汹涌难抑,尖细的瞳仁收缩又扩散,神智渐渐不甚清晰。
“轰——!”
她直直卡进了凹陷的沟壑处,上身一倾,轰然倒在护着山谷的结界上。
梅落时追了这许久已有些愠怒:“周万程!”
“别过来!!”周万程嗓音嘶哑地大喊。
梅落时一惊,不自觉停了下来。
周万程双目赤红地瞪着她,颤声道:“梅阁主,你不必阻拦我……事到如今,我没必要再伤人。”
梅落时略微蹙眉,问道:“那你想如何?”
“我只想……只想最后再为阿鲤做点事。”周万程精疲力尽般大口喘着气。
说这话时,他满面灰败与绝望,但眼眸深处又好似蕴藏着最后的希望,依稀闪烁光辉。
梅落时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然而不等她开口,周万程忽地屏住呼吸,如同拥抱一样大大张开双臂,让天地间充盈的灵气极速灌进身体经脉!
“啊啊啊啊——!!!”
几欲将身体撑爆的痛苦迫使他大吼出声,他大睁着眼,七窍瞬间爆出热烫鲜血。
脖颈与额角青筋浮凸破裂,染红了一身朴素灰袍,看着极为恐怖,可他依旧坚持着不肯放弃,任由四肢百骸的血管经络被灵气撑至炸开。
“阿鲤——!!”他艰辛挪动着将要破掉的眼球,看向黑蛟,流着血泪道:“吃了我,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
“吼——!”
他话没说完,便被失去神智的阿鲤呼啸着吞下。
梅落时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甚至没来得及做什么阻止的举动。
可,好像也不需要阻止。
吞下周万程后的黑蛟蓦然平静下来,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半晌,昂起头颅,望向天空。
自战斗伊始便有些雾蒙蒙的天,重新明媚起来。
金色的阳光下,黑蛟巨硕的身躯渐渐淡去,梅落时眯了眯眼,总觉得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姑娘。
那姑娘掩面哭泣着,无比悲切,却在下一秒被刺目的白光包裹,消失不见。
——一条白影顺着照射下来的光,游动着奔赴天际。
鱼跃龙门,龙翔九天。
而那包裹着白龙的温柔的光,也慢慢偏向梅落时这一侧。
却在抵达她脚边时停顿不前,仿佛在犹疑。
梅落时怔忡地嘀咕:“这是何意?”
“师姐,你想飞升吗?”
夙央落在她身后,两手握着她纤细的臂,低声问道。
梅落时迷茫道:“飞升?可我……还什么都没悟到。”
“你需要明悟的,是你的心,是你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而不是道的极致。”
夙央缓缓说:“我还是颗果子的时候,曾问过释迦,他与其他尊者所论的佛法与我心中所求并不一样,可为什么即使这样,我还是成为了圣树上唯一有智慧的果子?”
“释迦告诉我,每个人,每条生命,所追求的都不一样。道从来没有固定的概念,你本身,就是你要悟的道。”
他一手握着梅落时的下颌,让她转头与他对视。
“师姐,你从来都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只不过不肯承认罢了。你主动将别人附加给你的枷锁背在身上,并认为这理所当然,但并非如此。”
“你也有选择自由的权力。”
她有吗?
梅落时的心怦然跳动着,企图放出按捺已久的答案,却又畏缩着不敢。
“你是自由的,师姐,唯一困住你的,只有你自己。”
梅落时有些晃神地移开眼。
不经意觑见飘在风中的草屑与野花。
它们脱离了原本的根,飞向遥远而未知的地方,带着过去的生命,奔赴新生的未来。
她也想试试了。
“……那就,让我试试吧。”
让她试试,自由是什么样的感觉。
身前的白光不再停顿,柔和地圈住了她,以及她背后的夙央。
声音消弭于风中,随之一道飞往远方。
直至北境,撩过覆雪枝头,片片雪花肆t意纷飞,露出下方艳丽的红。
寒梅飘落之时,春风又将融化万里冰雪,绿意燃遍大地与枝头,焕发出新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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