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李见月却在担心他的毒。
“下次毒发可怎么办?”
她忧心忡忡, 那人倒是不以为意,反而问,“你怕我死了?”
李见月, “那是自然!”
洛沉抿了抿唇, “放心,暂时死不了。”
“要不还是让于大夫试试吧?”李见月再次提议, 这么多日相处下来, 于大夫的为人他们都看得到, 即便知道了他是期门死士,猜到自己的身份, 想来也不会捅出去,再说如今罗珲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派人来抓他们。
洛沉半晌没有回应,看不出是在考虑, 还是压根就不肯。
李见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好不好嘛。”
他脸低垂下来,目光在那只皓白的小手上停留片刻, 移向了前方。
“嗯。”
李见月开心的笑了,让他听自己一回可真是不容易啊。
眼下肚子都填不饱,于大夫也要顾着那些病人,实非合适良机,他们决定到了陇州再说。
提到陇州,洛沉表情又古怪的冷漠了几分。
李见月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 也没有再多言。
二人回去时,兔子已经烤好了, 肉香浓郁,惹得人直流口水。
大家都眼巴巴看着。
胡秀秀近来护食也学精明了, 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有人靠近她就拎着根棍子作势要打人。
这么一小只兔子,叶家自己人吃都不够,哪分得过来。
李见月拿着一块肉,张嘴去咬,余光里,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一眨不眨的远远望着她,可怜巴巴的。
她吃不下去了,放下肉,想与大家商量。
胡秀秀一瞧她那样子就知道要说什么,背过身子,“我不听,反正我要吃的。”
“那可否劳烦秀秀姐帮我煮上一锅野菜汤,”李见月恳求。
胡秀秀,“野菜也要给他们分?”
李见月小心翼翼,“我再多挖些。”
胡秀秀瞪了她一眼,起身去架火,李见月到河边打水,顺便把菜洗了。
水烧开,菜扔进去不一会儿就煮好了,没什么其他的佐料,清汤寡水的。
李见月把自己的那点肉撕碎放进去,锅里的汤慢慢飘起油水。
这样一来,分得人多一些,都能粘点荤腥。
洛沉不动声色看了她许久,这个大半年前还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跌落尘泥,经历了那么多事后,竟没有被仇恨裹挟,仍然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纯真良善。
他走上前,把自己的肉递给她。
李见月接过去,附到他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我给你多盛些。”
他耳朵痒痒的,轻点了下头。
连氏让谷子把他们的也拿来煮进去。
胡秀秀眼瞅着他们都大发善心,没好气的扔下勺走了,片刻后,把剩下的那些兔肉都拿来了。
“反正是你换来的,你说了算。”
李见月朝她甜甜地笑,“秀秀姐你真是个大好人!”
胡秀秀撇嘴,“当好人有什么好的。”
煮好之后,他们一起把肉汤给大家分了,先紧着老人孩子和生病的人,李见月端着小半碗,给郑九娘送去,她受得伤两三年内都吃不了干硬的东西,这一路上,樊士淳都是把烙饼用水泡软了喂给她吃,饶是如此,她也没吃下去多少,本就瘦弱的身躯越发的嶙峋。
一小碗肉汤,郑娘子只浅浅抿了口就推给了樊士淳,说什么都不肯再吃。
李见月劝也没用,想去再给她舀一点,锅已经空了。
之后几日越发的艰难,大家的干粮都消耗殆尽,只能靠着野菜野果充饥,偶尔运气好,能猎到些野味,可也终究是杯水车薪。
叶家有洛沉在,每回进山都能有所收获,情况比其他人要好一些。
于大夫的汤药能治好他们的病,可是救不了他们的人,路上因饥饿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先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妇人,再是年逾古稀的老丈……
有个腿脚不好的男人,带着十三四的女儿去镇上找吃的,回来时一个人,捧着半布袋黍米。
其妻哭得撕心裂肺,他半跪在地上,一遍遍说着,“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们都饿死吗?”
李见月心里难受得厉害,喘不过气。
跑去河边待了半日。
洛沉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没有打扰她。
天快黑的时候,她听到樊士淳哭着叫姑姑,连忙跑过去。
郑九娘已是弥留。
于大夫把了脉,摇着头走了。
前些时日看她把吃的都留给樊士淳,李见月便害怕会出现这样的事,现在真的发生了,她无比的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劝她,为什么没有强硬的逼迫她去吃。
郑九娘眼皮擡不起来,干裂的双唇半张着,像是看到她了,想说什么,微微阂动。
李见月凑近,明知什么都不会听到。
她用尽最后力气,喉咙里咕隆了一声,依依不舍的抓着侄儿的手,瞳孔扩散。
“姑姑,姑姑!”
樊士淳趴在她身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樊振生在身后陪了会儿,拍拍他肩膀,“让她安心走吧。”
今晚没有月亮,黑沉沉的,半夜起了风,火苗被吹得频频闪烁。
李见月隐隐约约听到哭泣声,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她坐起来,身边的谷子不在,紧张了一下,四处张望,看到那小丫头蹲在樊士淳身前。
“阿淳哥哥别哭了,这是我阿爹今日猎到的,给你吃。”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用布包着的鸡腿递过去。
李见月都没注意到这孩子何时藏的。
樊士淳擡起头,神情怨恨,突然将她的手挥开。
“都怪他!都怪他!要不是他我姑姑怎么会饿死!”
那鸡腿被打落到地上。
小谷子被吓到,往后瑟缩了半步,惶恐不安,“你,你怎么了?”
樊士淳咬了咬牙,撇开脸,又将头埋进臂弯,不再理她。
谷子很莫名。
他说都怪他,“他”是谁?
李见月收回视线,看向了洛沉的方向。
这才发现,他也正望着这边,二人目光相对,他起身走向暗处。
李见月想了想,过去找他。
两人站在河岸边,夜色下,河水幽深不见底,水面随着微风轻轻荡漾,仿佛一汪无尽的漩涡。
“洛沉,”李见月叫了他一声,他立即扭头看来。
“我一直觉得你聪明警醒,凡事都比我考虑的周全,很多事你不告诉我,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该探问,但其实……有时候我也想知道的,”李见月停顿了一下,一鼓作气,“郑娘子的事,我只问你一次,你若仍不想说,我日后也不会再好奇,但是……你不能骗我。”
洛沉沉默了一瞬。
李见月静静等着。
黑暗中,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澄澈。
洛沉没再瞒着她,缓缓开口,从郑聃说起,一一讲给她听。
李见月万万没想到,他在盈田村这些时日,原来一直在寻找解毒的灵药。
“你怎知郑聃从前朝宫廷拿走了回灵丸,而且那药可解任何毒?”
洛沉侧过身,语焉不详,“你当我这么多年死士是白当的?”
李见月便只当是他多年来探查到的。
“那郑家祖宅和郑聃的墓里真的都没有吗?你都找遍了吗?”
洛沉,“嗯。”
“阿淳既然是他的儿子,说不定会知道,我们去问问,”李见月拉着他就要去找樊士淳,洛沉脚步未动。
她清醒过来,郑九娘是郑聃的妹妹,都被他折磨成那样,又t怎么可能没问樊士淳。
难怪樊振生对他防备,态度异样。
那少年如今能好好活着,想来已是极不容易。
“没事,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一定能解毒的,”李见月宽慰他。
洛沉注视着她,“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李见月仍抓着他的手,忘记了放开,“怪你为解毒不择手段,伤害无辜吗?”
洛沉不说话。
她满眼心疼,“我是不喜欢你滥杀,但我有什么立场去责怪你,你也是为了活下去,你是死士出身,自有你的手段,我就算提前知道了,应当也不会阻挠你,因为……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这句话仿佛有回音,在他耳畔回旋。
洛沉心中情动,翻涌着似要将他淹没。
他手上用力,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李见月抓着他的手蓦地松了,脸颊贴在他胸口,心几乎要跳出来。
“洛沉—”
她忐忑地唤了声,觉得不妥,想从他怀里离开,被他牢牢的箍住。
“别动。”
他嗓音低沉,说话呼出的热气拂过她的肌肤,她后颈滚烫,脸上染满了红晕。
“如果我真的死了……”
洛沉欲言又止,李见月顿时顾不上害羞,着急的不许他说下去,“不会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笑了下,闷闷的,擡手揉了揉她的发丝,放开了她。
李见月双颊还有些烧,眼睑低垂。
小公主莹白的小脸上布了层薄薄的绯色,煞是好看,樱唇粉嫩,像刚采喆的尚未熟透的红果,看起来十分水润。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移开目光,“回去睡吧,夜深了。”
李见月,“嗯。”
不远处,何丁香直直的盯着他们。
心里不是没有嫉妒的,她一直很好的压制着,可在这一刻,夜深人静无人注意的角落,她再也克制不住阴暗情绪的滋长,不甘、气愤、伤心、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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