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日子一天天过去,宜宁的天气一天天冷下去。
寝室几人都发现,舒澄似乎有了些变化。
说不上来。
她每天还是戴上鸭舌帽早出晚归,没有课和家教的日子全都泡在图书馆。
但某一日她出门前,段斐猛然注意到,舒澄身上的针织衫,不知是什么时候新买的,版型很好,紧贴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材。
她的牛仔裤,也不仅仅是之前清一色的直筒裤,而是换成了当下最流行的喇叭裤。
舒澄长得好看,之前土里土气的衣服不衬她。
现在这一身,别有几分风姿绰约。
好看。
直到学期结束,舒澄在寝室收拾好行李,又换上闲置在衣柜许久的土衣服。拿起在眼镜城第二件五十配的黑框眼镜,换掉脸上的金属眼镜。
她又变回那个土里土气的舒澄,回到县城。
这是她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家。
黄丹将舒澄从上大小仔细检查一遍,对她的状态很满意,接下来的两个月,舒澄在家里充当舒不凡的补习老师,承包了所有家务。
舒不凡比上学期高了,也胖了。以前听舒澄讲课总是没两句就不耐烦,将本子甩在舒澄脸上,但这次他出奇听话,舒澄说他哪道题错了,他就乖乖去改。
到真成了个听话的弟弟。
舒不凡比舒澄还高,人高马大的坐在学习桌前,每做完一道题就看着舒澄欲言又止。
舒澄批改舒不凡的答题步骤,没擡头,“有什么事就说吧。”
舒不凡从抽屉里拿出苹果手机,“这个还是还你吧。”
那天下着大雨,舒不凡站在黄丹从舒澄手里抢来的伞下。他以前没少见过舒澄挨打,在黄丹的教育下他已经觉得舒澄都是欠打,可是那天舒澄,他的姐姐,形单影只站在雨里,没人给她打伞,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黄丹打了一个巴掌。
又跪在雨里。
黄丹把舒澄的手机卡抠出来,那部他一直想要的手机被黄丹转手扔在自己手里。
舒不凡心里怪怪的。
这部手机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但是他每次拿出来的时候,仿佛都能够透过漆黑的屏幕看到那天被黄丹甩了两个巴掌跪在地下的舒澄。
这部手机,他用不下去。
“给你了,你就拿着。”舒澄没有施舍给那部手机一个眼神,“初中物理不难,考来考去就那么几个知识点,你背下来就可以,这样的话考县一中没什么问题。”
舒不凡头一次跟舒澄闲聊天这么久,“你当时怎么没去县一中?”
舒澄成绩一直很好,县一中是县里最好的高中。舒澄上的鸿志,就是个普高,里面的学生鱼龙混杂,老师跟学生一起抽烟喝酒。
“我去鸿志有奖金。”
每所学校都会对优等生给予特惠或者补贴,鸿志这种垃圾学校也不例外。如果舒澄这种高分学生报考鸿志,会有五千块钱的奖励。
黄丹为了奖金让舒澄填报了鸿志,她说离家近,剩下一笔通勤费,再说了以后你弟弟要靠初中,就在鸿志旁边,你也能帮忙照看。
反正对于舒澄来说,有书念就可以。
退一万步,她反对也没用,除了换一顿打,什么都不会有。
舒不凡没再说话。他记得舒澄考上鸿志以后,黄丹就给他买了一台电脑。
叮——
舒澄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一亮。
舒澄拿起,是微信进来一条消息。
段叙把他的期末成绩拍照发了过来。
总分688,其中语文考了138。
作文答题卡他特地单独拍了一张,55分。
舒澄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她给段叙回了一个点赞的表情。
段叙回复的快,隔着屏幕都能看到男孩得意的样子,【没砸你的招牌吧?】
舒澄回了个嗯。
谈话结束。
她这学期开始跟着韩育做专题,空闲时间少的可怜,跟段叙也很久没联系了。他倒是会把自己期中和期末考试的分数发过来,而且会特地着重强调每一次都在进步的作文。
像个邀功的小朋友。
舒不凡见到舒澄脸上的笑,她回家以后很少笑这么开心,不免好奇,“你在跟谁说话?”
“一个弟弟。”舒澄把手机放回桌子上,翻开舒不凡惨不忍睹的寒假作业,开始批改。
舒不凡奥了声,头一次有种地位受到威胁的感觉。实际上他自己都知道没个弟弟样。可听到舒澄这么讲,心里免不得不舒服。
“你要告诉妈妈吗?”舒澄问。
舒不凡正要反驳,可想到这事自己没少做。从小到大因为他告密舒澄挨过的打还少吗。
之前他以为是舒澄倒霉,总惹怒黄丹,总做黄丹不喜欢的事情才会如此,可跟黄丹去了一趟宜宁,他回来问了身边的女同学,得知她们的家长从来不会在外面甩耳光。
也不会逼她们在外面下跪。
他理亏,“谁管你。”埋头做卷子。
看起来认认真真,舒澄扫了一眼一共十套填空题错了七道。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还是段叙聪明一点。
过了许久,舒不凡突然说,“你自己别被老妈发现,不然又要打你。”
舒澄一愣,随后笑笑。
“做题吧你。”
窗外雪下了几场,期间韩育发过消息询问舒澄在家如何,舒澄回复平安无事。
她擅长装乖。黄丹很难挑出错,黄丹需要什么样的女儿,她就装成什么样的女儿。
早起给一家人做早饭,收拾家务,将地面拖得一尘不染。给舒不凡补习,做午饭、做晚饭,日复一日。
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她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黄丹以为她来学校跟舒澄发了一次疯,就能将舒澄吓住,彻底畏手畏脚。
实际上,舒澄更坚定自己要离家的想法,也更坚定要改变自己。
以前她想得太天真,以为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可是孔苓苓的事情给了她警醒。原来做好自己没有用,这世界上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原因将矛头指向自己。
从小到大,她遭受的不公,全都来自于三个字——好欺负。
小时候她被寄养在舅舅舅妈家,学校的同学见她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好欺负。拼了命的往她身上使坏。水杯里放粉笔,头发黏口香糖,都是最简单的手段。
初中学校里备受瞩目的男生多看了她几眼,就有一大群人对她群起攻之,堵厕所,堵巷口,语言暴力和肢体暴力不比黄丹少。
还有大学这次。
舒澄认认真真反思了,她的确给人建立起了过于好欺负的印象,导致所有人都把她当作软柿子拿捏。
她的穿着、家境和远离人群的态度,都成了她这颗鸡蛋的缝隙。引来不少麻烦的苍蝇。
所以她开始改变,从重新配一副金属镜框的眼睛开始。再到一双白色板鞋。用修身有版型的打底衫替换衣柜里数十年如一日的宽松短袖。夜市打折买的黄鸭子短袖,被她早扔在了衣柜最底层。
那个不顾及形象,土里土气的舒澄,就留给县城,留给黄丹吧。
年关。
舒杰是独生子,父母早亡。每年过年都是黄丹这边的亲戚来到家里,七八个人挤在客厅,从村东头的刘寡妇讲到村西头卖猪肉的老王。
舒澄在厨房准备年夜饭。
舅妈磕着瓜子,瓜子皮掉落满裤子,“今年这舒澄可算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大城市太繁华,迷住眼睛了呢。”
“她也敢?”黄丹哼笑,语气满是得意,“你看看她,跟高中时一个样,我最讨厌城里小姑娘那些做派,之前看到那谁家的闺女暑假回来,诶呀我的苍天啊,还露着一截肚脐眼,真不怕丢人,那衣服穿了跟没穿似的。”
“那谁家的闺女是吧,我之前也看见了,她每年放假都领不一样的男的回来,可不正经了。”
“是吧。这要是我女儿,我腿给她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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