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邀请朋友家做客一样自然。
迈入房间,厚厚的古朴色地毯将脚底所有声音吞噬。
舒澄突然有点紧张,回国之前她忙了一阵,算到现在已经有几个月没看过医生,更何况这次还是一个陌生人。
张静轻轻拍了拍身侧颜色稍浅的单人沙发,“别紧张,坐这吧。”
“外面是不是阴天了?”
面诊室没有窗户,全凭借天花板上的灯带照亮,墙壁也镶嵌着壁灯,可那光点就像萤火中的灯光似的,起不到多少照明的作用。
反而给整间房子都增添了一缕幽静。
舒澄知道她这是心理医生在面诊时常用的方法,通过先聊一些与会诊无关的话题来拉近跟患者的距离。
她道:“上来时外面飘了一点雨滴。”
“宜宁三四月份就是爱下雨。”张静摊手一笑,“我看干脆别叫宜宁了,叫雨城吧。”
舒澄配合的笑笑。
“你是韩育的学生?”氛围比刚才好了一点儿,张静边聊天,边拿起身边的本子,打开,动作非常随意,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嗯。”舒澄回。
“韩育算是我师妹。”张静道,“我跟她都是张老师的学生,张老师今天去朋友家看诊,不然就能让你们见一面了。”
“听韩老师说过。”
“她还能提我呢?”张静笑,“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属我俩不对付,每天从教室干架干到张老师办公室,都不知道被轰出去多少次。”
舒澄一顿。
这事她没听韩育讲过。
“不过毕业这么多年,也就我俩关系最好,打到最后还打出感情了。”
张静按下圆珠笔,咔哒一声笔尖被按出。
“喜欢听音乐吗?”
“偶尔。”
“雨天,比较适合听钢琴曲,介意我放音乐吗?”
“不介意。”
张静走到CD机旁,选了一首曲子,按下开关键,“听韩育说,你之前在德国MORIO研究所工作?”
“嗯。”
舒缓的音乐从CD机中倾泻而来,伴随着空气中沉静的檀香,舒澄的精神一点点放松。
面诊室的沙发椅很舒适,柔软的像没有钢架,人怎么样躺在里面,沙发坐垫就是什么形状。
“MORIO研究所的工作很累吧?”
张静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很低,跟刚才聊天时的音色很不一样,单听声音,就觉得天然带了几分安抚人心的稳。
“……还好。”
“在研究所每天都做些什么?”
…
从复远大厦出来,外面果然下起了凄凄沥沥的小雨。
还好舒澄提前准备了雨伞。
她撑开伞,走入雨中。
雨天网约车很难叫,就算叫到了距离也很远,有等待的时间不如直接走到附近地铁站。
跟张静聊了两个小时。
就像之前每一次从美国心理医生工作室出来的一样,除了心底那些被勾起来的沉重感,只剩下一股怅然若失。
她相信所有专业的心理医生。
也愿意配合她们敞开自己的内心,积极治疗。
可她的身体似乎连自己都在欺骗,从椅子上起身时,她真的感受到了许久未感受到的轻松,可走出大楼,所有旧的情绪又重新席卷而来。
她大概清楚,无论看多久医生,那双蓝色眼睛,大概是永远都没办法释怀了。
雨珠击打地面。
砸出一个个深深浅浅的水坑。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复远大厦进出口的位置。
段叙握着方向盘,看着雨中某个走路的身影,眯了眯眼。
张去第从后座清醒过来,看着挡风玻璃上源源不断的水痕,年纪大了就是讨厌雨天,一下雨膝关节就像用冰块晾着,骨头缝里都凉。
“看什么呢?”她问。
段叙收回视线,“张姨,这周是不是有一个叫舒澄的人在你工作室看诊?”
张去第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怪不得你今天这么好心来送我回工作室,原来是有问题在等着我呢。”
她头发半白,脸上皱纹却没那么多,比她真实年龄要看起来年轻很多。
笑起来很慈祥,又带了点八卦的意思,“是你什么人?”
“朋友。”
“朋友?”张去第打趣,“是不是少了个字,女朋友?”
“还不是。”
“诶呦。”张去第见到什么新鲜事似的,笑开,“还不是?那看来是有点想法。”
段叙没否认。
脸皮厚也架不住张去第一个劲拿他开涮,“您就说有没有就行。”
“是有一个。”
“本来是我学生的学生,找我来着,我实在没时间,就让张静接待她的。”张去第想起来,“好像就是今天。”
“您这么忙啊。”段叙道。
“不然呢。”张去第也算半个看着段叙长大的。
当年她脑袋里长了一个肿瘤,良性的,位置很刁钻,全国能做手术的人不多。
她那时候才二十出头,还不叫张去第,叫张来弟。没钱。家里没把她当人,要是知道她生病,肯定用草席卷了扔荒山喂狼。
是段叙的姥爷,当年宜宁第一医院脑科的权威专家,也是为数不多几个人能给张去第做手术的人之一。
他听了自己的困难,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那时候张去第还以为她就这么被放弃了,心里还骂过段叙的姥爷,谁成想当晚她的医院卡里就被转了一笔钱。
刚好就是手术费。
她这条命,是段叙姥爷救回来的。
后来张去第声名鹊起,改了名字,因为这事,家里那些吸血鬼没少骂她,就因为她改名字,导致她妈到死也没能生出儿子,短暂的生命里她一共孕育了五个生命,全是女孩。
张去第排第三。
张家和段家的情谊就是这时候建起来的。
张去第自己没结婚,现在五十多岁,头发熬白了一半,也不指望突然来一段黄昏恋,就把段叙当成自己孙子。
段叙吊儿郎当的,“都退休了还把自己搞这么累干嘛?”
“你以为我想。”张去第用脖子前面挂着的老花镜去敲段叙的后脑勺,“我不得多给你攒点彩礼钱!”
“欸。”段叙偏头躲,“给我攒什么彩礼,您自己留着得了。”
“你以为我乐意。”张去第气哄哄道,“还不是小姿怕你讨不到媳妇,像你姐我跟你妈就完全不担心,小姑娘长得漂亮脾气还好,不像你。”
“我咋了?”
“脾气坏,嘴巴毒,说个话能气死人。”张去第简直没眼看,“也不知道遗传了谁。以后怎么有小姑娘能看得上你。”
段叙:“……”
他有时候真挺搞不懂家里人怎么都对他以后会打一辈子光棍的事深信不疑。
不都说一般人都对身边亲近的人有滤镜吗,怎么到了他这全变成缺点放大镜了。
他纤长而平直的睫毛眨了眨。
带了点坏,“张姨,刚才听你跟我妈说,她最近情况挺稳定的?”
吴姿传承父亲的衣钵,如今也是宜宁第一医院脑科主刀一把手。
但没有100%顺利成功的手术,偏她这个人心善,心理负担又重,长年累月下来心理健康出了点问题。
不是大毛病,多亏有体贴的丈夫和两个优秀的孩子,没发展到抑郁症。
张去第把段叙当亲孙子,自然就把吴姿当亲女儿,不放心别人看诊,快六十的岁数谁也劝不动,一定要亲自出马才肯安心。
谁说没有血缘就没有亲情,大家心里感动,段方白派了跟自己十几年的老-司机,每次亲自接送。要不是怕张去第一巴掌甩他脸上骂他嫌弃自己岁数大,段方白还想在车上安排两位医护人员。
张去第哼气,“又憋什么坏?”
“哪能呢。”段叙转过头,冲张去第浅浅地笑,他长得好看,笑起来让人一点脾气也没有,“您也不用给我攒彩礼了,有个现成看你孙媳妇的机会,要不要?”
有坑。
忍不住想跳怎么办。
这是张去第点头之前最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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