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距离两个人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
渡江游轮在江面缓缓行驶,割开水面倒映着的霓虹城市。
西装革履的男人肩膀上披着大衣,质感厚实,两条空荡的袖臂,在夜风吹拂下并没产生任何幅度。
他两根手指抵在杯托上,注视着高脚杯被晃动的红酒,液体被浓郁的夜色染上一层更深的红,圆形切面同江面一样,映着光影。
“你终于还是来找我了。”
舒澄:“您用了那串名字当发件人,应该就是想让我来找您吧。”
邓曲笑了。
他端起酒杯,轻晃,喝下一口,“你们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
舒澄坐在这,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
甚至觉得他找上李则都是有预谋的,都是为了一步步来提醒自己,当初离职前他所有的威胁,全都作数。
没忘,也没打算忘。
是看黄丹消失的痛快又彻底,所以把视线放在了李则身上吗?
舒澄:“我不理解,您为什么要针对我?”
“针对你?”邓曲笑,“你对我的误解有点深,舒澄,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针对你,只是帮你认清一个事实。”
舒澄没回答。
邓曲继续说,“你根本不应该留在心理界,呆在我身边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这算什么?
强制爱?
舒澄可不觉得邓曲会对自己有意思,可当下邓曲的话又让她不得不往那方面想,“邓总,我只是一个普通员工,您身边那么多优秀的人,肯定不差我一个吧,您这么说,我会误以为您喜欢我。”
一口一个您。
邓曲真讨厌这个您字。
他没有回答舒澄最后一个问题。
其实回答了也无所谓,反正舒澄不会记得。
但他就是不想让她忘记任何关于他的事。
初到美国,舒澄听不懂得克萨斯州黑人厚重的发音,是他陪在她身边一句一句教她。是他手把手将她教成如今落落大方耀眼的模样,所以她也只能在他身边发光,就像他当年让心理医生改掉舒澄的复测结果一样,都是他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手段而已。
他将高脚杯放回桌面,声音淡淡的,“你应该知道现在能最好解决意享危机的办法,就是你引咎辞职吧?”
舒澄:“辞职,然后回智想吗?”
邓曲给了她一个不然呢的表情,“之前承诺你的全都作数。”
“所以,这也算是一个威胁吗?”舒澄问,“如果不答应,是不是后面那篇文章就会把我的个人信息揭露出来?”
邓曲其实没这个打算,但舒澄这么问了,他便顺势反问,“如果我说是,你会在意享离职?”
意享这两个从他口中说出来,让他眉间痕迹更深。
他冷笑,“舒澄,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是故意的,明知道我跟意享那个叫段叙的人有渊源,居然加入了他的公司,还参与了‘万物有灵’的研发,你这是在报复我当初利用你的事情吗?”
舒澄:“您多想了,我加入意享,只是想继续为心理学的研究做一点贡献。”
说完,她看向邓曲。
邓曲分辨出她眼神里的意思,那是在说,现在他亲手把这一点也给毁了。
他说:“如果你想继续研究,我可以为你成立一个部门,你们现在不是在搞什么虚拟现实的应用吗?我可以给你一个团队,你想怎么研究就怎么研究,你想要哈佛的学生给你写论文,又或者麻省理工?都可以。”
舒澄无声地弯唇。
“那意享呢?”她问。
“意享?”邓曲拧着眉,“既然姓段的跟我对着干,那也别怪我对他不客气,这几年跟智想对着干自己作死的公司你见的还少吗?”
见的不少。
智想有一万种办法逼死一个不足三十人的初创公司。
舒澄站起身,走到游轮边缘,手撑着护栏,对船首破开的层层水浪出神,声音很轻,“那看来我离不离开,对意享来说都一样。”
邓曲声音传来,“你可以慢慢考虑,离船靠岸还有二十分钟。”
舒澄想起一件事。
扭头问,“你是怎么知道李则的?”
“想查他,比去搜索引擎搜一条阿猫阿狗的名字还要简单。”邓曲不屑,“你的眼光还有待提高,一个为了一万块钱就能出卖公司的人,就算考上宜大,又有什么用?”
风送来江面的腥气。
水浪她也看得头晕。
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有钱人都喜欢坐游轮,风大,还晃,尤其是这股腥气,冲进鼻子里勾着五脏六腑都想吐。
她转向甲板,“邓总还是这么擅长拿捏人心。”
岸边绰绰的灯光逐渐清晰。
邓曲:“考虑好了吗?”
舒澄:“如果我说没考虑好呢?”
邓曲:“那我不介意让船调个方向,开到你考虑出我想要的结果为止。”
涛涛浪声惊响。
舒澄在思考靠近岸边时跳下甲板游上岸的可能性。
她想的时间有点久,邓曲有点没耐心了。
他站起来,直挺的大衣衣摆垂在他膝盖的位置,将他整个人的身板扩大了一圈。
她对自己永远是这副表情,淡淡的,远远的,就连思索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时,都不愿意让那眉毛皱起来半分。
跟当时提离职时一样,他的泼天怒火像烧向一团不含氧气的空气。
但她对别人不是这样。
最起码,对那个叫段叙的人不是。
在职最后一天,他在保姆车里,清晰地看到她坐上那个人的副驾驶,脸上的笑是他从没看见过的明媚。
“提醒你一下,你犹豫的时间越长,只会让我用残忍的手段把意享逼退市场,如果靠岸后你还没有给出我想要的答案,那我会让那个叫段叙的人永无出头之日。”
逼退市场。
永无出头之日。
多狠啊。
可舒澄心里竟然没有半点波澜,她甚至有点想笑。
问了一个在邓曲看来跟此刻没有丁点关系的问题,“邓总,跟复远地产的合作,还顺利吗?”
邓曲:“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舒澄道,“就是想起来,以前你让我调查过段方白的儿子来着。”
“挺不巧的,你眼里的死对头,是你投资客户的儿子。”
邓曲表情瞬间凝固。
他第一时间还以为舒澄为了吓他随口乱编的,可很快他想到,段方白有一儿一女,舒澄跟段叙的姐姐,正是室友。
巧合碰上巧合,便不再是巧合。
舒澄:“邓总,现在还要继续对意享施压吗?”
邓曲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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