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雪天不好打车,这个时间地铁也都关了。
舒澄在雪里里等了十五分钟,网约车才卷着污浊的雪姗姗来迟。
到家,她连鞋子都脱得很匆忙。
卧室的首饰盒被她翻得哗啦啦直响,找到那条手链,她揣进口袋,关了灯就往门口走。
黑暗中,她被门口的地垫绊了一跤,寻找平衡时不小心按到了玄关上某个东西。
哗啦一声,带着玄关处一片叮叮咣咣的摔倒声,听起来是摆件、包、酒精喷雾等倒了一片。
舒澄叹口气。
将玄关处的灯打开。
借着明亮,她看到刚才被自己碰掉地的东西,原来是很久前收到的那个快递,从美国寄来的。她当时随手放在玄关,后来渐渐被各种碎物盖住,竟然把它彻底忘了。
她扫了眼,除了这个本子外,她买的小猫摆件也掉在地上了,脑袋和身子分了家,看起来很惨。
她弯腰拾起,另只手捏着本子的边缘把它拎起来。
书页分开,随着动作,里面飘下来一片叠成二分之一大小的笔记纸。
本来就急着回段斐家。
左一个掉地上又一个掉地上,简直忙中出乱。
舒澄又把那张飘落的纸捡起来。
拿在手里,她看到这张纸的边缘,很明显是被人撕下来的,一座座小山峰似的起伏,还有毛边,看年头应该不是最近的。
边缘都已经泛黄了。
文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舒澄把这张被撕下来的纸展开。
看到上面记载的内容,她微微一愣。
是她在美国的测试记录。
怎么被撕下来了?
她扫了一眼就想合上,这文件她都有电子版,而且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没大在意。可在合上之际,她看到复测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那是她在美国心理医生的个人习惯。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舒澄跟她做了不少复测,每次排除一个引发失忆的可能性后,她的医生都会用红色的记号笔画一个叉。
从来没画过圆圈。
舒澄重新仔细阅读这张纸,往下读了几行,瞳孔陡然缩紧。
上面明摆用英文写着:
22年12月21日。
第三十七次场景复写-表白。
测试原因:怀疑患者因童年遭遇存在内心极度缺爱,引发对感情不信任的防御机制问题。
协助人员:Dan
测试人员:舒澄
测试结果:失败,并无失忆迹象。
第三十八次场景复写-表白2
测试原因:怀疑患者大脑可以分辨感情真挚程度,对三十七次表白复写存在事先知晓是虚假而不设防备的问题。
协助人员:舒澄同事(注:此人暗恋患者,且同邓曲沟通,可以为治疗保密)
测试人员:舒澄
测试结果:成功。
测试后状态:病人当场无异常,第二天将本次测试中开始表白到表白之后这段记忆遗忘,遗忘时长5分钟。
那成功两个字,还有成功后画着的大大红圈,一时间刺痛了舒澄的眼睛。
她都不需要跟自己手里的电子版文件记录对比,就知道她手里的这版,第三十八次测试上写的是失败。
所以,她的测试结果是被人改掉了吗?
她看着括号内的备注,同黄丹找到医院那次,她都不想怀疑揣度,可邓曲的名字就这么大剌剌摆在这。
想不怀疑都不行。
她身体有点冷,比刚才站在外面等车还要冷。
连带着脸上浮现的笑容都冷。
这么多年她用了那么多方法去寻找自己发病的触因,可现在告诉她,早在两年前,她的触因就已经被医生找到了,只是结果又被改掉了?
那她这么多年的挣扎算什么呢?
参与测试的同事是邓曲找的,帮助自己之后没多久就举家搬离华盛顿。所以他一直看戏一样,看着她因为找不到发病的触因而发疯吗?
攥着这张纸,她突然有种无力感。
好像命运变成了别人草笼里的蛐蛐,随意逗弄。
舒澄尝试安慰自己。
能知道发病触因也算好事,对不对?
她的手伸进口袋里碰到那条略有冰凉的手链,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认,她发病的触因就是告白。
那她现在直接去找段叙,如果还记不住发生什么怎么办?
她翻到第二页,上面是针对第三十八次复测的后续尝试。
当天测试留有文字、语音和视频记录,心理医生都有尝试给她阅读、听、亲眼观看,试图让她回忆起具体细节。
根据尝试结果,无一都是她陷入短暂昏迷,醒来后会再次失忆。
舒澄的思维从没有这么清晰过。
像通过黑暗山洞的过山车,突然遇到出口的光明,顺着轨道迅速飞转齿轮。
六月份,她曾住过一次院。
当时段斐说她是因为压力过大晕倒。
她一个无业游民,哪来的压力?
当时不知道真相,所以也就那么接受了这个说法,现在想想,更像她亲眼目睹了什么具体的失忆证据导致大脑无法接受刺激,进而晕倒。
她能目睹什么真相?
那段时间她唯一的记录就是备忘录。
她记了什么?
失忆的触发条件是告白,那一定是有人跟她表白。
她不存在会把一个人突然彻底忘记的情况,按照这张纸上的记录她只会忘掉片段记忆,所以只能是她身边的人。
——段叙。
自己到底忘记他几次?
这条手链、不知所示的草莓eoji、还有六月份住院的那次。
每一次都跟他有关。
舒澄开门的手停顿下来,她已经打算叫网约车到段斐家了,此刻又换了想法。
跟段斐确认这条手链是不是段叙送的。然后呢?再去找段叙吗?
找了他,第二天的自己又会记得吗?
她已经知道了删除记忆的原因。
人的心里疾病,其实就像黑暗里的开关。
心理医生的作用,就是帮助患者找到那个开关。
有些人的开关很浅显,也许跟医生谈话过几次就能找到,这样医生也很容易开展后续治疗。有些人的开关隐藏得很深。
舒澄作为实验对象参与的‘万物有灵’第二阶段测试,就是为心理医生提供的一种辅助工具。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发病的原因,所以实验效率一直不高。
现在,她知道了。
她想试试自己去找到那个开关。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关上了脑海深处那片关于‘喜欢’的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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