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娘的脸色变了又变,不复方才得聒噪,半响之后讪讪的道:“小郎哪里都好,唯独腿上有疾,但男人能靠得住就好,管他腿如何呢。大娘也是为你好,只要你答应,立刻就能办婚事,也正好解了你燃眉之急不是?”
孙兰莺抿了下唇。
十八岁的年纪正如初春的嫩芽,堪堪绽放在枝头,却父母都去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这也便罢了,但为治父亲的病掏空家产,甚至抵了宅子出去,若是不能在规定日子内还上印子钱,这处宅子便要被收走,而她会无家可归。
许大娘见孙兰莺神情松动,便知道有戏,于是又说了不少好话。
可惜没一会孙兰莺摇着头道:“之前说过,我有一门祖父定下的娃娃亲。”
许大娘嗐了一声:“又没交换庚帖又没过礼,做不得数。小娘子啊,你再好好想想,我过几日再来。”
也不待孙兰莺说什么,许大娘忙不叠的走了。那股菜味和浓重脂粉气也远去,总算让孙兰莺松了口气。
推车进家门,这是一处最为普通的小院子,放好推车后孙兰莺清洗装饮子的木桶,随后便进屋里歇息。
每日起早该困顿的,但心里有事一点都睡不着。
眼睛盯着棚顶,怎么也想不到该如何做,索性起来洗漱收拾房间。
当收拾到梳妆台时,孙兰莺碰到一个小盒子,她垂眸打开,里面是指甲大小的玉佩坠子。
玉料成色一般,因此年头久了便显得浑浊。不过胜在样式讨巧,是一个小玉蝉。
攥在手心里,孙兰莺不由得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叫她早点去投奔未婚夫,嫁入赵家,这样不必独身一人,身后有夫家也有依仗。
两家是她祖父那辈定下的娃娃亲,后来赵家搬走没了音讯,但孙兰莺父亲一直对外称她有婚约,孙家履行承诺。
可……可见都没见过,她如何嫁给赵大郎?
父亲倒是托人找赵家,但大半年没音讯,估摸着也找不到人了。
孙兰莺面色不好,把坠子放进盒子索性推到最里面,眼不见心不烦。
父亲生病后只有孙兰莺一人支撑摊子,冬日卖索饼,夏日卖饮子。其中辛苦难挨不提,可挣来的钱勉强够抓药,后来入不敷出,她才抵了宅子,最后人财两空。
夏日午后,日光透过繁茂树冠,细碎的金光便洒在小娘子的脸上,不施粉黛,犹如出水芙蓉,清雅秀丽。
撑着脸靠在窗边坐了一会,孙兰莺心绪依旧烦乱,索性去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
翌日晨曦微亮,孙兰莺便已经准备好饮子,放入院里的水井中冰着,再过一个时辰天热后出门卖正好。
分量不轻的小推车着实叫孙兰莺吃力,幸好她有法子解决。
先去前面一条巷子叫卖,约莫能卖出半桶,再沿街慢慢卖,车子越来越轻。当然了,还要推到固定地点,最后大半的饮子就能卖差不多。
晌午最热时候生意也是最好的。
粗布素钗的娇美小娘子站在那,不需要说话,光是聚精会神的倒饮子,就已经惹的不少小郎君红了脸。
也曾有家世良好的俊俏郎君同孙兰莺搭过话,只不过她一心挣钱救父,全都婉拒了。
晌午一过,最后一碗酸梅饮也卖完了。
孙兰莺用帕子擦了擦汗,把桶底酸梅饮倒出来,半碗下肚,舒爽不少。
回去路上,碰见一个眼熟的小郎君。
见他奔自己来,孙兰莺回想片刻,记起前几日曾见过,对方好似是药铺东家的大儿子。
距离一丈远时,孙兰莺便嗅到药苦味,果然,随着他走近,那股味道越来越重。
“小娘子,我帮你推车吧。”
不认识对方自然不会应承这份情,于是孙兰莺说不必。
那小郎君坚持问了两次,孙兰莺都说自己可以,笑着说谢谢递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两只胳膊发酸,孙兰莺鼻尖沁了一层薄汗,坚持自己推车往家去。其实只要她开口,会有人乐意帮忙,可她就是不想欠下人情,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还。
母亲去的早,父亲又生病,养成孙兰莺只信任自己的心理。唯有靠自己,才能向前走。
拐至大路时,有纷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孙兰莺赶忙将推车往路边推,但一阵马蹄声略过,也不知骑马之人是没瞧见她还是马儿尾巴太长,竟然毫无预兆扫在她手背上,吓的孙兰莺松开手,小推车歪斜,上面的木桶掉落,咕噜噜朝着街道上滚。
后头来的马儿没注意到木桶,骑马之人吁了一声,马高高擡起前蹄,却还是躲避不及,落下的蹄子把木桶踩个稀碎。
“谁的桶横在这?”
那人厉声呵斥,“还不快来捡走?!”
这人额角有一道疤痕,长的凶神恶煞,百姓们避之不及,纷纷后退一步。
孙兰莺放下推车,小步上前。
“是我的桶,方才有个人骑马过去,马尾扫到我,惊吓之余脱手,这才导致木桶滚落。”
马背之人俯视说话的小娘子,她仰头露出一张鹅蛋脸,白净清秀,柳眉杏眼,殷红的唇微启,说话声音温温柔柔又不卑不亢。
其他百姓吓的不敢言语,面前这位弱柳扶风的小娘子却挺直腰板,直言不讳是他们的马先惊她,所以才有现在情形。
说完后,孙兰莺见马背之人没有反应,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碎木头。
又是一阵马蹄声,不待孙兰莺擡头,便有一道清幽的气味接近,类似草木清香,在灼热的夏日带来阵阵清爽。
她擡头,瞧见来人是个年轻的小郎君,并没有问询她需不需要帮助,直接弯腰快速收拾好碎木交给一旁之人,而后从荷包里倒出一把铜钱交给她。
“抱歉。”
声音如同他身上的气味一般清冽,“小娘子再买些新的桶吧。”
他说话时,孙兰莺的注意力在对方的眼尾,有一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痣。
“小娘子?”
收回心神,面颊微红的孙兰莺垂下眼眸。“谢郎君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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