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
老街这片早些年进行了各种规划改造,除了看着有点旧,说好听点是遗留了些文化气质,停电这种事已经成了个稀罕,年轻点的孩子们压根没体验过。
南肆的记忆里也没有。
以前也不是没有暴雨天,每到这时候他总会呆在阳台,窗帘和玻璃将一切隔绝在外,暖黄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将人包裹,让人心安。
所以他从来都没想过,如果突然停电了,该怎么办。
这会夜深了,雨依然没有止歇的架势,风撞上不知哪家的窗户,“哐当哐当”响个不停。
今夜没有月光,一眼望去是一片纯黑,零星的窗户上映着烛火,有的则蒙着层微亮。
微亮的某扇里,是半室朦胧,一室无声。
两人一个靠着,一个坐着,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话音落下的时候,许是有些忐忑,温倦迟撑在被子上的手倏然收紧,上身微微后仰,大半张脸都模糊在光影里,但视线还是直直落在南肆身上。
因为南肆也没有挪开目光,他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
半晌,他喊了他一声:“温倦迟。”
“嗯。”温倦迟应了声,攥紧的手忽地松开。
被光蒙着,南肆看什么都不太真切,苍白的唇无声翕动几下,片刻很轻地吐出一个字:“冷。”
很冷。
停电时他没来得及穿衣服,之后理智一线溃败,还一个劲往冰死人的瓷砖上贴,缩在那也不知多久。
温倦迟看到散乱一地的衣服时差不多猜到了玻璃门里的情形,但他不敢让南肆继续在那呆着,只来得及找条浴巾把人裹起来放床上,再盖上被子。但被子本身就是凉的,身上水还没捂干的人一时半会也什么余热分给被子。
温倦迟目光扫过他半湿的发和裸露的脖颈,苍白的底色被暖光柔和,止不住颤抖的眼睫却依然挠过悬着的心脏。
“你衣服在哪,我帮你拿。”
温倦迟倾身过去,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那段看起来格外脆弱的脖颈,“你自己把身上擦干,好吗。”
听到“把自己擦干”几个字,南肆咽下一句“好”和后面紧跟着的话,在温倦迟的注视下,默默拉高被子,低头扫了眼后,他猛地又擡头,语气里满是“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我……”
不得了的事一般不好言说。
南肆睁着大眼睛,模样和前几天被某人吓到的久久有了七分像,比起方才到多了些许生气。他抿着唇,苍白中透出点血色,只是看向温倦迟的眼神颇有些像在看一个可能的流氓。
下一秒流氓好心替他接上了难以启齿的话:“你想问我有没有……”
“唔。”
“难以启齿”被南肆一只手给捂回去了。
带着点温热的掌心碰上薄凉的唇,温倦迟怔愣了下,维持着倾身的动作,竟不敢再动。
若是平日,眼下这情况南肆就“化自己尬为别人尬”地揶揄回去了。但此刻,见被捂的人愣了,他人也有点慌,“噌”的一下就收回手,支吾好一会儿才非常“直男”地开口:“算了,都是男的看就看了。”
“……”
温倦迟双眸一沉,忍下想抓住那只乱捂的手的冲动,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没看。”
“也不准给别人看。”
上一秒还温言温语的人下一秒语气颇有些重,南肆很不解,看一眼自己的手心,又看一眼温倦迟,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你刚才又不是没摸我,咱两扯平了。”
他语气不满道,心想明明是我更亏你还凶我,索性自顾自开始擦,不再看面前的人。
哦,有偷偷看。
没看到人他会害怕,小台灯一个不顶用。
温倦迟:“……”
脑子里闪过抱住人那刻的触感,很瘦,硌得慌。
然后……没了。
他看着垂着脑袋捣鼓的人,忽然想——
没扯平,但挺好的。
床边突然轻了一块,南肆停下动作,双手提溜着被子,只悄悄露出眼睛。
他现在依然处于非理智状态,正常的自己被剥离、封闭,留下一个呆滞的、凭借本能的、延迟一切的外壳。
凭借本能,可以避免思考。
延迟一切,可以避免疼痛。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等温倦迟走到衣柜边,他又收回目光。浴巾裹着的地方基本干了,其他的被裹成这样也擦不到。他试着抽出手,仰着脖子没一会就累了。
算了。
就这样吧。
南肆这么想着,又去看对着黑黢黢衣柜的温倦迟,微弱的光勾勒出他的背影轮廓,弯腰擡手间隐约可见流畅有力的线条,成为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存在。
看了会,对那些黑雾的不适又翻滚上来,他心一滞,仓促地转移视线,盯着屋内唯一的光源。
温倦迟偏头往床上看去时,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一人一灯,大眼瞪小眼。
光洒在他白皙的脸庞,灰棕色的瞳孔里盛满了碎光,随水波荡漾,落下,余一尾脆弱的痕迹。
“你怎么还不过来。”
被光虚拢着的人突然开口,目光却一错不错,眼睫处投落下的阴影晃动几下,又沉寂下来,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只听他又意味不明地补了句,“看都看了,衣服而已。”
“……”
饶是再慌张、心疼,此时此刻,带着怜惜的无奈和哑然依然如潮水般扑打过来,温倦迟顿了下,放弃摸黑找衣服,同时跳过“看没看”这个话题,“我去一下卫生间,马上回。”
他手机还在那兀自发光发热,现在得用。
谁知话音还没落下,黏在小台灯上的目光倏地对准温倦迟。
南肆一手攥着被子,上身微微前倾,语气急切到显得有点凶:“干什么。”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温倦迟走过去,俯下身,把他攥紧的手轻轻掰开,塞进被子里,以商量的语气开口道,“去拿手机帮你找衣服。五秒,五秒你就可以看见我,好么?”
“找个衣服这么麻烦,早知道不要了。”南肆一脸不情愿,“三秒,不能再多了。”
“好,三秒。”温倦迟说,“等我转身你开始数好么。”
“行。”
南肆伸出手,温倦迟转身。
“一——”南肆竖起拇指。
温倦迟进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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