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去
姜雨是女子,对于男女之事,天生想得更透彻一层。起初她留下孟留真,因过去种种,心怀耿介,后来弄清楚他当年并非有意遗弃自己,也就释怀了。她的释怀是给当年的自己一个交代。而对于孟留真,小雨的情分早已彻底断绝。她不会重拾旧情,与他相认。她如今只是三姑奶奶姜雨。
归根结底,她喜欢孟留真。这出自内心。孟留真除了时常犯蠢以及爱钻牛角尖以外,没有太大毛病。和他在一起能让人感到身心愉悦。所以,她跟孟留真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但要她调转心性,嫁给他,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那大概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怀着这般心思,姜雨冷了孟留真两天。太热切了,需要降降温。
她用椅子拼了一张床,让孟留真睡。孟留真因她从天到底的态度感到巨大的落差,异常灰心失落。他原本是个安分守旧之人,从未主动越过楚河汉界行不轨之事。因两人好了,他认定自己的确喜欢她,不会做负心汉,才沉沦。可是当他满心欢喜时姜雨总是会给他泼一瓢冷水,让人不得不沮丧。
他睡在椅子上,有被子,但心是冷的。
两人白日里行止如常。孟留真说的话渐渐少了。
“有人在家吗?”
姜雨推开篱笆,外面来的是五爷的随从。
那人提着一篮子米糕,道:“五爷说,上次没多少,这是现做新鲜的,让我给您送过来尝尝。”
姜雨接过来,“谢谢他费心。”
回屋放下,找出一袋芋头,交给那人。
“昨天挖的,拿回去你们烤着吃。”
“多谢三姑奶奶。”
“……”
你来我往,送东西,在村里是常见的事。
孟留真也遇到过。只是听到五爷的名字格外刺耳。他推开窗户,只见那人走了,姜雨用一根筷子扎了两层米糕,边吃边说话。正好又来人说些什么。孟留真闻着米糕香气有些熟悉。他想起那天姜雨回来,身上也有这股甜香。因此他转过身,在屋里翻找一阵子。从她那日换下的外袍中找出了一包米糕。已经干了,没收拾,一直都在那。
孟留真像是被抽了一鞭子。
他很快意识到,那天姜雨去找了五爷。
他们吵完架,她去找五爷排解,第二天早上还带了米糕回来吃。
这个推想让他手脚冰凉,心剧烈揪紧。他将干硬的米糕拢进袖子里。姜雨已经送走来客,掀帘入屋。他百般克制也压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因此姜雨看向他时,他第一时间转过身,脸色煞白,手指几乎要攥碎那几块米糕。姜雨道:“有好吃的,想吃自己去拿。”
她浑然未觉,当孟留真还在闹他那鬼脾气。
孟留真一言不发出去了。
姜雨望向他背影,道:“上哪去?”
没人回应。
孟留真走着走着,跑起来。他跑到一口鱼塘旁边,把袖中碎掉的米糕远远抛入水中。水面结了薄冰,一包洁白的米糕静静躺在冰面上。孟留真四下环顾,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砸入鱼塘。硕大的冰面裂开蛛网,紧接着碎成无数片。米糕终于沉入水中。孟留真余怒未消。他按住膝盖缓缓蹲下来,双手捂住了扭曲的脸。
不远处,玩石子的小女孩站了起来。
她有些恐惧似的看着孟留真,道:“你、你怎么了?”
孟留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吓着了别人。
小女孩道:“你要不要吃一块糖?”
她掏出糖果,期期艾艾走过来,放在他旁边的一块石板上。
孟留真道:“我没事。”
他蹲在那,缓了一会儿。小女孩在边上看着他,怕他想不开跳进鱼塘里。冷风吹得裤管打哆嗦。孟留真终于平复情绪,把糖捡起来,对小女孩道:“谢谢你的糖,你回家去吧。这儿很冷。”
小女孩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呀?”
孟留真道:“我家不在这里。”
小女孩指了指远处的房屋,“就在那儿啊。”
孟留真收回目光,“那不是我家。”
小女孩疑惑地看着他。
孟留真道:“我送你回去。”
他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像一床有些脏的棉絮。他牵着小女孩脏兮兮的小手,不知去向何方。小女孩带着他走在枯草小路上,尽头是座山坡。上面长满柿子树。被鸟吃掉一半的烂柿子静静躺在坡下,宛如一颗颗腐烂的心脏。孟留真的鞋边踩到了那些黏腻的汁液。
小女孩停住脚步,仰头冲山里喊了声“爹”。
骚动的林子里探出一个人。
“诶!”那是个穿夹袄的男人。
他看见小女孩,一笑,露出白牙,“闺女。”
小女孩松开他的手,道:“我爹在这里摘柿子,我等他忙完一起回去,你不用送我啦。”
孟留真道:“哦。”
他垂下眼睛,迷失了方向。忽然不知道脚该往哪里迈。
没人需要他。
小女孩沿着小路往山坡上走。树上的老伯跳下来,手里的布口袋没抓住。个头饱满的大柿子从坡上滚下来。有的撞到孟留真脚步。他下意识帮忙捡起。柿子脏了,他用衣袖仔细擦拭。坡上下来几个人也帮忙捡。老伯一面道谢一面制止他,“多谢你啊,小兄弟。柿子不值什么,别弄脏衣裳,我回去洗洗就好了。”
老爹把闺女和孟留真带回家中,请喝一杯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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