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几个人去跟村长交涉。姜雨抹了脸上雨水,天黑,人又多,她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在无人留心的角落,她转过身,再次翻身上马。手指被缰绳勒得生疼,大概是刚才跑太快的缘故。姜雨缓了一缓。确定孟留真人没事,心头大石落地。
他们说他受了点轻伤,应该没有性命危险。
马蹄行至分岔路口。
一条回山上,一条通往小溪尽头。
姜雨犹豫了刹那。骏马打了个响鼻。雨渐渐变小。这马也有些不听使唤,嫌山路难走,越拽越僵。姜雨放弃跟他较劲,任由马蹄将她带到未知的目的地。她被雨淋得通透,头发黏在脸上和耳后,心中一片空茫。要不去看看他到底伤得怎么样?
隔着窗远远看一眼。
应该没人知道,没人会发现。
姜雨自欺欺人,看完就走,算是给自己吃个定心丸。也不枉方才提心吊胆一路狂奔。人在意志薄弱的时候,是无法与本能抗衡的。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疯狂想要见到孟留真。除此之外,别无他念。她沿着小溪跋涉,冰冷湿透的衣裳紧贴着胸膛,让心脏感受到一丝麻痹的抽痛。从头到脚,所有躯干,四肢和骨肉都凉透了,没有知觉,只剩下心脏用力跳动。
随着石头房子出现在视野中,变得心如擂鼓。她压低呼吸,感觉自己像做贼,生怕发出声响。远远地下马。靠双脚的力量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她忘记拿拐杖。因此走得十分缓慢。
“别管你那破药箱了。这会儿去捡,不要命了?明天出太阳再去找吧……你说你大半夜出什么诊,茅房里打灯笼,没人比你更会找死。人家不走运,你更倒霉。你死在这里都没人给你收尸。”屋内传出阿狗骂骂咧咧的声音,怒火中烧。
姜雨站在窗户底下,被雨淋着。
油灯散发着温暖昏暗的光芒,透过窗户纸晕出来。阿狗的身影在走来走去,不知翻找着什么,没找到,“哪呢?衣服放在哪呢?”
孟留真声音有些虚弱,“我来吧。”
他躺在床上,挣扎着爬起来。
阿狗既暴躁又不耐烦,道:“别乱动,躺着休息。告诉我放在哪就行了!”
孟留真道:“箱子里。”
阿狗找出一身干燥衣物,让孟留真赶紧换上,免得感染风寒。“我出去给你煮碗姜汤。”孟留真坐在床边,脱掉湿衣裳。窗户上勾勒他上半身的线条。擡手碰到眉毛时动作僵硬。他嘶声,吃痛。走到门口的阿狗去而复返,道:“你看看你,不小心,又流血了吧。”
孟留真道:“一点轻伤而已。”
阿狗哼道:“破相了就知道错了。”
孟留真道:“没关系,没人看我的。”
“你怎么知道没人看……”
阿狗翻出纱布给他按着伤口。
孟留真扬起脸,血线顺着他眉尾滑落,像是给这张素净的脸上色,勾勒花丝。房梁上的一片碎瓦打中他的眉骨,幸好没有伤到眼睛,否则肯定瞎了。阿狗有些庆幸,还好他没事,不然该怎么回去跟三姑奶奶交差。
孟留真道:“阿狗,谢谢你拉我出来。”
阿狗道:“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害旁人担心。”
孟留真道:“别告诉她我今天的事。”
阿狗道:“她才不关心。”
孟留真道:“那更好。”
血渐渐止住,他自己捂着纱布。今天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和以往的都不一样。因为源于天灾,而非人祸,更让人觉察出生命无常的本质来。他待在房梁底下等待获救时,已经知道身边老人没气了。他没有声张,怕吓着孩子,只是安慰他们很快就能出去。
活着的人活着出去,死的人慢慢变凉。
他握着那双因劳作而粗糙干枯的手,没来得及从老人嘴里听到任何一句遗言,一切那样仓促。获救后,大家都怕他过不去心里的坎,说“这不是你的错,小何郎中”,“老人家活到七十,很是高寿了,儿孙齐全,无病无痛地去了,这是福分”。
飞来横祸,怎么会是福分?
活着的人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强撑着。无常的命运,打不破,便接受,歇斯底里地接受。因为不接受也不能怎么样。
孟留真什么话也没说。阿狗强行把他带回家中,让他换衣服休息。阿狗出去煮姜汤。孟留真穿着干燥的衣裳躺下来,却睡不着。眉骨很疼,脑子里回荡着老人家眷的哭声。如果他今天被埋在
大哥和父亲他们根本不会知道。
小雨很坚强,没见她怎么哭过。只有那次断腿正位,人神智不清,痛得不行了才崩溃。清醒的时候,她是不会哭的。她经历过那么多死亡,更不会一个倒霉悲催不小心被砸死的人哭。他死得既不悲壮,也不伟大,让人缅怀起来都觉得干巴矫情。
孟留真把脸埋在褥子里,满心疲惫,难过极了。他得承认,自己还是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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