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却觉得他心性非常不一般。
一般人受此重任,难免担心出岔子,夜里失眠。上路尤其谨慎小心。毕竟是最后一环,万一失败前功尽弃,辜负了前头所有努力。压力不是一般的大。阿桥明知事关重大,却把自己的小跟班带上了船。说明他心里有数,十拿九稳,那份底气源于内心的自信和对路程的熟悉。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
姜雨非常欣赏这份神气的少年心性。
她会想到从前的自己,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三姑奶奶和五爷要不要先看看货。”
“自然要看的。”
姜雨进了船舱,他们跟进来。
里头挤满大框,蒙着布。阿狗掀开布,露出底下青中带红的大枣,个个青翠欲滴,十分新鲜,和鸡蛋差不多大。这是北边来的枣。他们南边没有的品种,也种不出来。姜雨问道:“总共多少框?”
阿狗道:“十筐,路上翻了半筐,现在是九筐半。”
五爷道:“不到一成的折损率,比我们预想得还好。”
姜雨由衷道:“是不容易。”
不过也是必然的,押十筐,丢五筐,还有什么挣头,都不够赔的。众人对着满船大枣啧啧称奇,姜雨问道:“城里是同叔亲自去送。”
阿狗道:“是,照您吩咐。同叔那边已经到位,就等咱们这船货过去。”
姜雨道:“单子拿过来我看下。”
阿狗取出怀中纸张,递给她。
她看了两眼。现在经过孟留真孜孜不倦的教导,她已经能认全常用字了。纸上写的都是方圆百里有贸易往来的商户。以前常被他们劫的,也算是老熟人。姜雨打算跟他们搞好关系,让同叔去送礼。当然,不是以土匪的名义,而是以“同舟镖局”的名义。
同叔这个人慈眉善目,以前很少露面,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土匪窝里有这么一个人。他现在就是镖局的头儿。对外可以宣称,他家世代务农,妥妥的良民,因为跑买卖赚了一点钱,从前开镖局。后来没落了,因为家中儿子瘫痪,不得不一把年纪重出江湖干老本行……
以上所有说法都可以找到佐证,甚至派人调查,也八九不离十。
因为同叔以前真的干过镖局。也算一号人物,但土匪实在太多,货损率居高不下,跑一趟挣的还没赔得多,全部好了土匪。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做了土匪。跟着老大这些风风雨雨,磨炼成一把老刀。
利刃出鞘,依然不朽。
在这件事情上,老大一度认为姜雨在瞎搞。只听说押镖的干成土匪,没听说土匪走回头路去押镖。因为普天之下无论做什么买卖,都没有抢劫来得更快。
老百姓的利益被商人抢,商人的利益被有权有势的抢。
官小的被官大的抢。以此类推,天底下最大的抢劫团伙就是皇亲国戚,而皇帝就是最大的抢劫头目。区别在于,他们是合法的,而山里的土匪们不合法。朝廷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讨伐他们,不过为了维护皇帝那窝土匪的利益。
什么为民除害,通通放屁。
秉持这套理念,老大已经活了二十多年。他认为除了土匪没有别的路可走。姜雨想做出改变,势必伤及根基,自废武功。万一人心崩盘,想捡起来就难了。那天老大苦口婆心,郑重其事对姜雨说:“没听说土匪剿自己的。”
姜雨看穿了他的顾虑,道:“两套班子都保留。各玩各的。”
老大醍醐灌顶,开了窍。
“不愧是我的种,脑子活络,够奸猾。”
路这么宽,他们根本没必要一条路走到黑,等着被朝廷剿灭。也没必要伤筋动骨,拼命想办法洗白,走取死之道。
为什么不保留实力,另辟蹊径。黑白两道全都转起来。世道动乱,秩序值钱。镖局生意势必风生水起。世道太平了,有人吃得脑满肠肥。他们把暗中磨砺的刀子伸出去,刮两斤油水回来贴补家用。他们有学堂,源源不断活水来,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绝对不会轻易消亡。
只是这条路开始,一步步走出来,太难太难了。
相比较起来当土匪还是省事得多。
姜雨要去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几筐枣当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枣背后蕴含的力量展示。她可以安全快速地穿过三县交接,把北边的东西运到南边,风险降到最低,货到了还是新鲜的。
枣不是有数的东西,中途有人偷吃也不会被发现,但他们的折损率低于一成,说明大多数人都在控制之中,是听领队话的,手脚干净。
几颗枣他们不会动,以后运其他的东西,更不会心存侥幸。毕竟长途跑货折损四五成都是常有的事。这意味着对人的控制甚至超过了朝廷官兵,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信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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