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会心一笑，转身对上阔别多日的姜和，说道：“我想，该是三十四个才对。”
姜和微微一愣，又拉长了声音噢一下，道：“李有才疯了。”
在场几人也算是与李有才同个乡里长大的，听了这话，无不错愕。
姜和不满道：“怎么？我可是大夫，我说的你们也不信？”
姜义迟疑道：“当年的那一幕，竟然这般惊恐？还是说，上次故意吓他，把人吓坏了？”
姜和道：“他这种疯，原本是心病，待到哪一日想开了，释然了，自然也就痊愈了。可他偏要惦念着，怕我们找他寻仇，也怕做不好事，太子找他算账，两头刺激，这就想不开了。再加以本来的气短气虚症状，心脉郁结，这非寻常药物可解。看在同乡的份上，走前我叫一个送军报的小兵，顺带把他送去都城，等他爹妈接回去在家养着吧。”
姜义道：“你笃定他这病，是一辈子也医不好了？”
姜和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如今全天下能够救他的，只剩太子。”
忽地，一句惊呼，沈廉一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初到村里，发生大乱子的时候，他娘也曾犯病，被吓了那一次，就成了半疯。万叔瞧她无辜，不该受牵连，便出手为她医治。”
话说一半，她似乎想起什么，低声说道：“万里知晓后很是不满，赌气好几日，说是因为那味治病的药材极为珍贵，是万叔冒死从一处狗熊山洞里摘得。而李家在林中乱砍滥伐，毁坏不少动物窝，吓跑了万里的许多小伙伴。万叔没法子，这才收了姜和这个徒弟，供她差使，多个人陪她玩，她才慢慢忘了这事。”
姜和听了，想起兄嫂平日里相处，一个指哪，一个打哪。她曾经疑惑，这俩人从哪里练就的默契，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心思，如今看来……一双眼珠滴溜一转，调笑似的看着姜和，后者心虚地擡头望天，又侧身看人挑柴，总是没好意思同她对视。
姜义笑着往营帐走去，留他在这处烧柴做饭。
“放下！你快放下！那是我们的画板！”
一群人衣袍纷飞，健步如飞，发髻翻飞，簪子摔飞，布匹……
布匹狂飞，眼见着就要砸到那背柴的中年人身上，他却好似两耳不闻，兀自走着。
姜义伸手扯住布匹一角，反手甩开，布匹在半空中兜了半圈，堪堪罩住冲上前来的一群人面门，留有数不清多少双脚互踩互踏，足见其慌乱。
那中年人应是口耳不灵，却感受到这阵莫名的风，转身察看，发现身后突然多了好些人。一群人在布里扑腾着，好容易才掀开，喘匀了气，茫然四顾，满眼是疑惑。
姜义擡手指了指地上，原来是这群人跑得急，没瞧见地上有一道厨房排废水用的土沟。
一行人感激不已，纷纷行礼致谢。
姜义俯身回礼，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军中规矩，不得随意疯跑，你们难道不知道？”
方才喊话的那人抱歉一笑，说道：“不是我们有意越矩，是她拿了我们的画板要去当柴火烧，我们这才着急追了上来。”
“是是是。”又一人说道，“郭姨天生耳疾，听不见我们喊话，所以才着急拦她，否则被丢进柴火堆，大叔砍柴又快，我们的画板一眨眼就没了。”
被唤为郭姨的这名中年人，衣裳未经浸染，仍是最淳朴的麻色，见他们动作似乎带了指责的意味，便无措地丢下柴火，眼神小心谨慎，护着身前腹部要紧位置，连连俯身行礼，甚至想要跪地磕头，不知在从前雇主那处是受了多少罪。
众学子愈发愧疚，旁人瞧着也是不自在，呆滞了许久。正愣神，一行人呼啦一下涌上来，捡起分离成一根根木条的画板，领着郭姨到柴火堆边上，一本正经地为她指认。
一人手指着，另一人便举木头，两人手画脚擡做示例。讲话那人指着弯曲的木柴，上头有许多凹凸的枝桠，随之另一人指了指画板，拉着郭姨的手在两处不同的木柴上轻触感受，对比画板的光滑，郭姨顿时了然，点头一笑。
一群人见她看懂了这意思，一瞬间便开朗，敞开了大笑，还有人指了指木柴，故作严肃地点点头，又指着画板，佯装凶狠地左右摇晃手指，逗得身边人笑声更是响亮。
眼前一幕，简直生动有趣至极，不必再多言语，便可扫光行军的疲累，叫人恍若重回安宁日子。
姜和拎着巨大的铁勺，扛在肩上，骄傲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把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傻学生留下来了吧？”
两人看了半天，开始讨论起今夜吃食，倒是惬意得很。
“画稿都交了没有！十张山水十张人像都画完了吗！还有心思在那玩！知不知道还有两个月就要选拔了！”
怒吼声激起一滩鸥鹭，眨眼间，热闹的人群便扑腾着四散，卷着画稿逃去各处。
姜义顿觉身后阵阵凉意卷席而来，试探着回首，只见得一人叉腰而立，手里一柄拖把宛若称手兵器，在她手上转得轻盈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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