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顾庆之变了
酉时二刻,天已经全黑了,贾政身上带着点酒气,回到了荣国府。
这些日子荣国府不大安宁,起因就是他那外甥女儿的生日,没请老太太给她上簪,非但没请她上簪,连帖子都没发一张,这明显是不打算要他们这门亲戚了。
老太太整日发脾气,听说连薛家母女二人都称病不出了。
“肯定是那尚氏吹的枕边风!一个破落户,她怎么敢跟荣国府对着干!她也配!”贾母气得拍桌子,“安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贾政回想起当日的场景,还有点心有余悸,不过不管是他还是他兄长,没一个敢提醒老太太,林如海新娶的继妻姓向来着。
这时候贾政就体会到他兄长整日喝得醉醺醺的好处了,而且他还自发领悟到:就算不醉醺醺,至少身上得带点酒气,这样谁都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也不会交待他办什么叫人为难的差事,最多训斥两句就叫他走了。
这两日贾政就是这么办的,借口要跟同僚吃饭喝酒,又或者谁家有宴席,至少要在老太太歇下之后再去请晚安,总之态度有了,谁也不能说他怠慢。
反正贾母也常说他不与同僚交集,这不就来了吗?他这是听母亲的话,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至于早上……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他还得去衙门呢,老太太又不敢耽误这个。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从他进大门开始,就觉得家里下人魂不守舍,一个个慌慌张张的,而且……宁荣街好像用水洗过?能闻出点腥气来。
只是他回来的晚,路边不过几个灯笼照明,看得不太真切。
“什么!老太太被贼人掳走了?”贾政吓得一个激灵,身上冷汗一出酒也给带了出来,本来就是掩人耳目的假醉,如今哪里还有一点醉意呢?
“怎么不差人去叫我!”
“官差堵着街呢,说是个挺重要的盗贼,牵扯到什么大案里,说要是走漏了风声,一概以同党处置,谁都没敢出去,隔壁宁府也是一样。”
贾政舒了口气,“哪里的官差?”
“听说是好几家的人,他们外头消息乱糟糟的,也没几个认识这个,好在人已经送回来了,官差一直跟在后头,说是送出城就把老太太放了。他们又把人给送回来。”
赵姨娘动作麻利伺候贾政洗漱,一边还要给他说今儿的新消息。
“宝玉跟老太太一车,后头还有丫鬟婆子,说是那贼人只求出城,不求伤人,丫鬟婆子倒还好,老太太也精神着呢。宝玉给吓得……溺了一身,眼睛都直了,一路擡回来的。才吃了药,昏沉沉睡了。”
贾政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没出息的东西!他祖宗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天下,不过几个小贼而已。太太在那边伺候着?”
“老爷快去吧,都在老太太屋里呢。”
贾政换好衣服,又带了两个香包遮掩酒气,这才往贾母屋里去了。
赵姨娘这才坐在床边,一改方才精明能干的样子,脸上满是迷茫,又有点失望。
“这可是荣国府,老太太可是国公夫人,就在家门口叫人掳去了……”念完这一句,她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怨恨,“你倒是真的对宝玉失望才好!这都几次了!”
贾政一路小跑到了贾母院子,远远的就听见贾母骂人,声音响亮,贾政不担心了。
“……他们盼着气死我!我偏不如他们的意,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我是有上天保佑的,他一个乞丐,他活不长久的!他自小就亏了身子,保不齐——”
“你还知道回来!”贾母抓着茶杯就冲着贾政扔了过来,“我死了你都赶不上热的!”
贾政忙跪了下来,“是儿子无能,连累母亲受苦!”
这一跪下来,他才发现地上七七八八的奇怪东西,很显然,全都是贾母扔的。
贾母气不打一处来,安国公根本就没想着避讳人,一点都不带装的!
宁荣街是什么地方?
什么样的窃贼强盗会想着往这地儿逃命?还一逃就是好几个?
他们怎么不想去皇宫藏身呢?
贾母从一开始就肯定这绝对不是贼人,哪个贼人不抢东西的?他们非但不抢,他们还笑嘻嘻的互相使眼色。
“这就是那块玉。”
等出了城之后,这些人更是连装都不装,那伙强盗竟然跟官兵一起吃饭,还从官兵手里抢东西吃!
“迫害忠良!我要清君侧!我——”
“啊——”贾宝玉一声惊呼,醒了过来,“老祖宗!老祖宗!”
贾母忙过去抱住了贾宝玉,轻轻给他拍着背,“若不是宝玉护着我,你们就见不到我了!你们还总嫌弃我偏心他!”
屋里都没人敢说话,只有王夫人的啜泣声又低低响了起来。
今天毕竟折腾了一天,贾母也累了,不仅贾宝玉吃了安神的药,她也吃了。只是愤怒支撑着她又多发泄了一会儿。
“今儿就叫他睡这儿,别挪了。袭人,你好生照看着。”
袭人这会儿是一点多余表情都没有,像个忠心不二又笨笨的丫鬟一样应了声,连头都没多擡一下的。
“你们都出去!”贾母打了个哈欠,疲惫席卷而来,“一家子没有一个争气的!主辱臣死,你们全都该死!”
毕竟人多,荣国府一众人,上至贾赦,下到贾兰,没一个说话的,都屏息静气低着头退了出去,生怕贾母注意到他们。
这边一出来,贾政就拉了王夫人,“宝玉怎么了?”
“被吓着了。”王夫人声音里还带着鼻音,是不是抽泣两下,“我也没见到,他回来腿都软了,衣服上还有两道口子,说是挡在老太太面前被那些贼人划的。”
贾政松了口气,又问,“听说他回来……身上不太好?还弄脏了裤子?”
王夫人略显迟缓的转过头来,老爷换过衣服的,也就是说,回来之后先去了赵氏屋里。
赵氏又编排宝玉了。
每到这时候,王夫人就分外的赞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觉得顺眼的婆婆:妾室还是别生儿子的好。
她甚至想问问她婆婆,她是怎么叫公公的妾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的?
“蹭上些灰。”王夫人不经意道,仿佛心思不在这个上头,也没听明白贾政究竟想问什么,“衣裳都换过的,老爷放心,我亲眼看见烧了的,里头还加了张神仙给的符纸,霉运肯定都去了的!”
贾政应了声,他跟王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转身就走了。
不在贾政面前,王夫人就不用绷着了,她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赵氏!”
不远处,李纨拉着贾兰,母子两个有意无意躲着人,避着灯笼,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院子里。
贾兰擡头看自己母亲,“母亲,我想去金陵考试。”
李纨看着他,大概也能想到为什么,荣国府过于乌烟瘴气了。
“母亲,您不是说外祖父是金陵国子监的祭酒?学问想必很好的吧,若是有他指点,想必儿子科举必定能一考就中。”
李纨犹豫了一下,贾兰祖籍金陵不假,可他是能在京城考试的,她若提出这个要求,必定要被王夫人猜忌。
她也能猜到王夫人什么心思,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比贾宝玉有出息,更加不会允许有人在贾宝玉前头有功名的。
可是……
“我试试吧。”李纨应道:“若是不成……至少也叫你一个人去。”
她得留下来。
贾兰凄凄惨惨又叫了一声“母亲”。
荣国府愁云惨淡的,如今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贾母也就只剩下嘴皮子功夫了,她是拿安国公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安国公呢?怕是还有一百种法子折腾他们。
“老太太怎么还不安生。”王熙凤没好气道:“如今我算是看出来了,哪一次都是老太太自己跳出来的!从一开始就是,老实推举安国公是能要了她的老命还是怎么?非得使绊子,好吧,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要不放过人家?我倒想瞧瞧她怎么不放过人家!”
王熙凤也烦,王家那边也来了消息,叫她最好能想法子跟安国公搭上线,就算搭不上,也劝劝贾母,别总找事儿了,已经成笑话了。
荣国府这三字儿,都快取代不自量力了。
贾琏没说话,他还想方才鸳鸯给他使的眼色呢,还有他跟着一起跪下去那会儿,鸳鸯从他身边经过,不着痕迹在他肩头上那轻轻一拍。
说实话,鸳鸯的确不是他喜欢的那类人,她长得不好看,还没成亲……可当着人,谁都不知道——
贾琏扫了一眼还喋喋不休,气得面容扭曲的王熙凤,不管是她还是老太太一点都不知道,这是真的刺激。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起的有点晚,不过昨晚上他已经吩咐过了,今儿早饭晚半个时辰,大家都稍微歇歇。
起床后照例是先一套拳,然后去洗漱,接着就是陪他师姐吃早饭了。
可惜太熟了。
顾庆之看林黛玉毫无顾忌在他面前打了个哈欠,道:“若是困就再睡一会儿?”
“你今儿怎么转了性子了?”林黛玉疑惑的问道:“原先你还说,宁可早睡都别晚起的,不然第二天晚上睡得更迟,下来就是一天都没精神。晚上就更睡不好了。”
“我这不是怕你困吗?”顾庆之小声道,什么叫转了性子?他不过是……原先是这样对作息好,如今……什么作息不作息的,林姑娘想怎么就怎么,林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林黛玉眉头微微蹙起,小心的试探道:“你拿我做人情,又给我加了几个学生?”
“怎么可能?绝对不会加了。”就这二十个学生,他还想踢几个出去了,作诗这事儿,肯定都是小班上课,二十人怎么说也得是三个班,那算下来一个月就是六天,六天啊。
可林黛玉还是盯着他,顾庆之便道:“你上回说的小金鱼,我给忘了。”
“咳,我还当什么事儿呢。不要了,原先的都长大了不少,那个鱼缸养四五条鱼就行了,再多了就不好看了。”林黛玉扭过头去,给自己的羊奶里加了一勺杏仁浆,再来小半勺糖。
“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我原先老睡不着觉,也总是没精打采的,如今可不能再乱了。”
林黛玉搅了搅羊奶,把碗推到顾庆之面前,“你不爱吃太甜的,半勺糖够了吧?不够自己添。”
顾庆之越发的胆战心惊了,她什么意思?她总不能看出来了吧?
他昨天干嘛了?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林黛玉问道:“你肯定还有事儿瞒着我。”
顾庆之低着头,似乎是在努力把羊奶搅的更均匀一点,他艰难的想还能找出什么借口,不然……拿皇帝当个挡箭牌,可问题是怎么编呢?
“昨儿荣国府一个人都没来,是你挡住了吧。”
半晌,林黛玉幽幽叹了一声。
原来她想试探的是荣国府!顾庆之长舒了一口,幸亏还有荣国府,原来她没看出来。
顾庆之不知道怎么又有点懊恼,再说要亲口说,再说不能唐突佳人,也不能让别人靠猜,可不管是谁,总是希望自己的心意能有回应的。
他可是真忐忑不安又摇摆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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