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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谈(1 / 2)

雪夜谈

群英榜上前二的死讯传回海内, 大虞朝上下都为之震惊。

若说是紫衣侯和倾岛主同归于尽,还算情理之中,可消息渐渐散开, 人们都听到了另一个名字——倾凤曲。

而在倾凤曲手刃紫衣侯的消息传遍江湖后, 紧随其后的噩耗更加令人忧心:

即将继任岛主的首徒倾凤曲, 失踪了。

-

二弟子江容带着所剩无几的门生和长老重整师门,江湖众派闻讯, 或捐钱粮、或派人手,大都热诚地予以援助。

江容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行事变得沉稳许多。

有他把持,岛上事务还算井然有序。

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当时满目疮痍的大地渐渐愈合,坍塌的楼殿阁宇一点点修复。

且去岛的消息再到海内,人们有些欣慰, 又不禁为另一个徒弟扼腕。

距离且去岛的地动已过半年,江容接下重担也是半年。

他有了空前的威望和盛名,却始终不肯接任岛主,而是坚持以“长老”之名代行岛主之事。

尽管江容从不解释缘由,但所有人心中都很明白。

不只是他,也不只是且去岛,整个江湖、乃至整个大虞,都在等待消失的倾凤曲。

倾凤曲去了哪里?

倾凤曲何时才会回来?

倾凤曲为何要离开?

倾凤曲……真的还活在世上吗?

而在玉城,莫饮剑听过各路消息,有说倾凤曲溺海、有说倾凤曲和曲相和同归于尽、有说倾凤曲殉在且去岛的地动……

他一句都不信,到后来, 一句也不想听。

早知如此,他宁可那晚不曾心软。

若能把人留在玉城, 纵是且去岛万劫不复,任由凤曲恨他一生一世,但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下落全无、生死不明。

“你爹话说得重了些,你何苦往心里去。父子没有隔夜的仇恨,他的本心又不是真的怪你。”

孔清兰看着日益清减的儿子,眼中满是怜惜。

故人之子惊才绝艳,就这样断送了大好前程。

这样的噩耗传进耳中,连她都难过不已,更不提自己儿子又是性情中人,和凤曲相识一场,一定比他们见惯风波的长辈更要煎熬。

刚开始,莫饮剑每天都出去打听凤曲的下落,可听到的都是坏消息,他就忍不住和人吵闹动手,固执地认定凤曲一定还会回来。

一次两次,莫怜远都忍了,但十次二十次,莫怜远便丢不起这个脸,大发雷霆把儿子关进地牢,要他好好清醒。

就是这次引发了父子俩的战争。

莫怜远气得摔杯砸灯,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要真有本事,就滚出去自立门户!成日白吃白住没个正形,当初是你自己放走了倾凤曲,管他是死是活,那也是你造成的,来跟老子使什么脾气?!”

莫饮剑怔在原地,眼眶一下子红了。

热泪打了几转,他都囫囵一擦,居然真的收拾起包袱,当晚离家出走,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回信。

孔清兰这才心急火燎地派人去找,找了月余,终于在玉城和明城的边界追上儿子。

劝过一晚,莫饮剑还是没有回头的意思,固执地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南下宣州,坐船过海,到且去岛找他。”

孔清兰道:“糊涂!你才带了多少钱粮?你连桑拂桑栩都不带上,就要一个人走这么远,你让为娘怎么安心?”

莫饮剑别过脑袋:“夫人教过我怎么谋生,我也学会了如何打铁。再说,夫人当初也是一个人离岛生活,换我一个人,t怎么就不行了。”

“你!”孔清兰也动了肝火,“你怎么能跟倾凤曲比!”

莫饮剑心中窝火,大声宣泄:“我就是比不上他啊!换作十步宗遭了大难,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他就厉害,他有大义,殉了他的师门,只留下我天天伤心,我要是知道且去岛这么危险,我怎么可能放他一个人去!”

这才说到了症结。

孔清兰开口无言,化成久久的一叹。莫饮剑眼中蓄泪,说着说着,委屈地扑到了母亲膝上,伏首啜泣,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饮剑,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有些缘分就是乍交之欢,但不相为谋、注定殊途。你和倾少侠就是如此。”

孔清兰梳理着他的发丝,温柔地劝慰,“他若是活着,那是最好,若是真的……此后你做了宗主,还是惦记这份情谊,就对且去岛照拂一二,便是尽你所能了。”

“乍交之欢……”莫饮剑问,“这样是不好的吗?”

孔清兰的眼神飘了一瞬,好像记起了什么故人。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对莫饮剑摇摇头:“乍交之欢怎么会不好?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竟然能带给对方片刻的欢愉,哪怕无分,有缘也是难得啊。”

-

那次谈心之后,莫饮剑犹豫了几日,还是没有跟孔清兰一起打道回府。

不过孔清兰留下的桑拂和桑栩姐弟,莫饮剑到底推脱不得,默许了二人尾随。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一次的谈话,竟然就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教诲。

孔清兰回去后不出半月,十步宗便传来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凶讯:

那日朝中来使,宗门上下盛情相候。

可是莫宗主带头从约定的正午等到黄昏,依旧不见人影。正要发怒,着人去找的时候,有人单枪匹马地露面,而后,十步宗宗门大合。

宗门外只留下了那人离开时,剑锋曳在地面,拖出的一道诡丽的伤疤。

莫饮剑带着一身的尘灰和冷汗,脚下发飘地回了千里县。

满城都挂着吊唁的白幡,居民沉默而列,漆朱嵌碧的十步宗第一次显得那么灰败。门匾还溅有发黑的血,人们见到莫饮剑,左右退避,让出了走入宗门的一长条血路。

宗人瞠着惶然的眼睛迎接少主,个个泣不成声。

见到如此惨景,桑栩和桑拂都哭肿了眼。莫饮剑被拥在中央,却只是久久凝望着鏖战后的废墟——

莫怜远战败在拂衣楼里;

孔清兰也在楼中,翻了灯火,自焚而殉。

随后,他在废墟翻到十指流血、翻到筋疲力尽。没能翻出父母的遗骸,反而先翻出了一串焦黑的铜钱。

手刻的粗糙的图腾攀附在上。

莫饮剑看着看着,一滴泪猛地落了下来。

因为他认得每个图腾的含义,鹿是灵敏、牛是沉着、鹰是骁勇、龟是长寿……

——他认得这串铜钱的主人。

-

十步宗的变故之后,没几日就到了年关。

幽州早就下了雪,河流封冻、山峦被素,一望无际的银装素裹,只有家家户户挂起的火红灯笼,能为这片雪国添上些许的异色。

“嘎吱”、“嘎吱”,马车在厚厚的雪地上艰难前行。可惜雪实在太厚了,任由斥鞭的车夫和马儿如何努力,车轮陷进了雪地,就难以拔出。

车里的小姐虽未说话,但车夫能感受到她的不满。

车夫骇出了一身汗,正想下车推车,却感到车身一动,马车后方传来一道清越温和的男声:“请向前吧。”

车夫心中微震,连忙策马,如此一引一推,车轮向前一滚,当真涉过了那道坎坷。

他扭过头想要道谢,却见车后空空如也。雪地上更是杳无痕迹,不似有人经过,好像刚才的际遇都是错觉。

车中伺候的婢女撩开车帘:“作何停下?”

车夫定了定神,恭敬地答:“方才有人帮忙推了车,小的想向那位公子道谢。”

“何曾有人来过,你发昏了。”

“可是,小的确实听到了人声。”

“人声?我可没听到,而且这雪地里连脚步都没有一点……”

车夫摇摇头,心想或许真是错觉。

不想一路寡言的小姐竟然开了口:“传音入密。”

众人一怔。

那小姐螓首微垂,目光掠过毫无异样的雪面,兀自道:“幽州宝地,英雄辈出,古人诚不欺我。”

婢女惊呼:“幽州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小姐道:“十方会康戟、断山帮杨蒙、明烛宫邱榭,孔清兰也曾出身幽州……还有我们想要拜访的那位贵人,现下应当也在这里。”

婢女听得皱眉:“管他们谁是谁呢,反正,肯定都比不过小姐和叶大侠。”

小姐轻轻一“嘘”,颦眉道:“不得无礼。”

主仆二人的对话到此为止,车夫讪讪地对荒无人烟的来路喊一声“多谢”,马车便摇摇晃晃,再次上了路。

而离他们启程的地方不远,天色昏暮,一户民宅支起了灯。户内火炉哔剥,一人坐在炉边抽一杆烟,哼着小曲烫酒。

不出片刻,雪风阵阵,柴门倏地开了一丝缝隙。

青色的影子钻了进来,并未和烫酒的男人多说什么。

男人却主动叫住了他:“落在十步宗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青影一顿,逆着火光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少年的脸庞。雪水融化在他的睫羽,像一滴泪,或一颗露,滑过被风刮得惨白的脸颊,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垃圾堆?乱葬岗?”男人说,“没被莫饮剑抓到现形吧?”

少年摇摇头。

“……那串耳挂有这么重要?明明可以交给十方会的同伴去找,非要自己过去。去换身衣服,今晚有你的客人,说不定要找你喝酒。

“对了,可不是我暴露了你。”

少年掏出一条断开了的铜钱串,又从自己耳朵上取下剩下的耳挂,一同递了过去:“干爹……”

男人:“我都断了一条手臂了,你——”

但见干儿子面无表情,却莫名显得可怜的脸,后半句话又被吞了回去。

男人重重呼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晚点给你弄,赶紧洗澡去。莫怜远给你弄的一身伤,都几天没擦药了。”

少年这才钻回后房去了。

男人继续吧嗒吧嗒地抽烟,窗外飘起细雪,在油灯的映照下好像坠落的火星。他看得久了,有些犯困,两眼轻轻一闭。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身上搭了一条薄被,少年坐在一旁研究断开的耳挂。

“……凤曲。”康戟无可奈何地喊,“你才醒了不到半个月,别动不动就在那儿伤心,对你身体不好。”

凤曲没有应话。

“刚才和你说了,晚上有客人,你都听到没有?”

“听到了。”

“那你把酒倒上呀!”

凤曲只好放下耳挂,听他的话起身倒酒。

他刚起身,果然听到柴门响了几声,康戟说:“你看,刚好。”

凤曲的动作僵了片刻,他现在的耳力只要听一下呼吸脚步,就能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对于这个客人,其实是意料之中,但他刻意磨蹭了一会儿,有心不想面对。

康戟站起来,拿起他的耳挂,往后房里走:“你们聊吧,我去房里弄你的宝贝耳挂。但你可得好好聊。”

实在避无可避了,等康戟彻底离开,凤曲只好倒上两碗酒水,沉默地开了门。

风雪弥天,万里无光。此地就算在幽州,也是相当偏僻荒凉的郊野。

来人却是锦帽狐裘、云纹貂氅,深紫底色上穿珠悬玉,细软皮毛制成的手笼上堆绣花纹。

待到门开,白发宛若流雪,随着点首的动作微微倾斜,衬托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小凤儿,找你好久了。”

“……”

“来的人只有本座,放心吧。”秦鹿轻轻一笑,“听说你们备了酒,给姐姐喝一点,可以吗?”

门“吱”地大开,秦鹿如愿走了进去。两名影卫随后入内,看着舍中简陋的一切,都不禁有些色变。

但他们养尊处优的主子就这样坐了下来。坐在一只数寸高的小凳上,丝毫不介意自己染了灰尘的衣摆。

凤曲往火炉里添两把柴,在两只碗里挑了一下,将缺口更少的那只递过去:“真的要喝吗?”

秦鹿笑笑,双手接过,当真啜了一口:“真辣,是老八喜欢的味道。”

凤曲便喝剩下的那碗,一口进去,神色没什么变化。

秦鹿道:“你伤重初愈,其实不该饮酒。”

停了半晌,他继续说,“不过t我也听说,现在你都离不开酒,日日醉得糊涂。是也不是?”

凤曲垂着头不肯说话,秦鹿擡擡手腕,示意两个影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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